吴邪下午泡了壶茶，复看了遍雪菴茶榜，晚饭后则趁着兴味去孤山上转了一圈。从鹫香亭下来，临着西湖坐在长椅上休息。
这时已经将晚，山水都呈着靛色下沉，浮出更青浅的天来。今年秋意怕是也来得晚，但多少能闻到点新鲜的桂花香。然而一阵阵的清甜间里突然蹿出点烟味儿，吴邪虽没恼，但不免要看看来源。
叶修正单站在柳树边，烟头火光忽明忽灭。橙色在天地间突兀着，看不清抽烟人的脸，倒能大概判断出对方的呼吸来。
吴邪默默看他抽了两支，在心中一边感慨自己真是年纪大了爱管闲事了，一边起身路过对方：
“晚上阴气重，早点回吧。”
叶修有些纳闷，似是没想到这年头还会有这种——怎么说，还怪迷信的劝法。劝他的男人比自己稍微高一点，剃个寸头，看着很清瘦。总体而言像个挺有气质的中年知识分子，应该就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好，过来鼓励鼓励自己。
得，估计属于对方日行一善。这一想法在叶修瞥见对方手腕上的串子后更加成型。他也没敷衍，正儿八经灭了烟回答道：
“行，谢谢了。随喜功德。”
吴邪哑然失笑，没想到眼前看起来挺发愁一人竟然精气神还不错，应该是不会跳湖。而经此打断，叶修自然也不准备接着发呆了，琢磨着今晚整理完复盘，说不定还能上荣耀逛一圈。
凑巧的是，他这抬腿一走，两人几乎并行。同个方向，差不多的步速，加之刚刚的搭讪，已经够叶修奇怪地往吴邪望一眼。但他转念一想，这好歹是公共场合，路灯还这么大亮，自己随便嚎一嗓子估计警力就乌泱泱过来了，这男人应该也不会干啥吧？
边想着叶修还真就停了。吴邪大概猜出对方想法，回头对人解释道：“我就住前面。”
“嗯，我想也是。”叶修从善如流，接着往前走了。
至此两人都沉默下来，但谁让他们走得都不快，尚且拼凑出点一起散步的感觉来。
确实挺难得的。刚来H市时和苏家兄妹住一起时叶修还能经常感受到这样的烟火气氛，之后则基本就是嘉世宿舍到体育馆的两点一线，尽往荣耀大陆看风景去了。
另一方面，顾及着因缘和合，吴邪倒是没准备这种时候徒惹因果。但大概是看叶修气质面相都不错，他也不排斥短短一路上再同对方说几句。
“最近遇上点麻烦？”
“是吧，”叶修答得轻巧，然而大厦将倾，不外如是。在嘉世这只巨舰沉没前的宁静中，叶修远比旁人要更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迟滞的无力，“抽根烟，想点事情。对着水面也清凉些。”
吴邪没纠正对方具体的抽烟数量，只是思绪飘到下午刚抄两句还放那晾着的“借水澄心”。
倒还真挺巧的。不过吴邪这下也看出来，身旁这人和自己当年的那股天真劲儿可完全不同，活得是另一套老天赏饭吃的通透路数。
然而到底还是能看出点对方的年轻心性。对着这种天还是短袖短裤无所顾忌的叶修，吴邪半是无心地对其叮嘱一句：
“以后出门可以多穿点。”
离家多年，叶修确实很久没碰上这种关心了，何况还来自于陌生人。对于这份好意，叶修自然还是应承的，只是看向吴邪的神色没法不愈发奇怪起来。最终只能归结到对方年纪到了，点点头道：
“我下次注意。”
“趁小时候是该多注意。”
叶修大惊：“我都快三十了，还小呢？”
吴邪思量会儿，确实也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改口道：“年轻时。”
行吧，估计也是荣耀这环境给自己产生了老将的体验，叶修一时也没法判断自己这年纪放社会上究竟该如何定论了。不过用小来形容自己，实在还是太夸张，对方究竟什么人啊？
还在家时叶修也被迫经过不少交际。只要上点心，同吴邪照面了这些时候，多少也能有些相近的猜测。或是出于职业习惯，他看人时也多半会观察下对方双手。反正是闲侃，他也无甚顾及：
“您这手串是沉香的还是小叶紫檀啊？”
吴邪顺着看了眼：“沉香。”
“那挺贵的。”叶修说得诚恳。
而吴邪也没曾想，就自己先前那几句，已然让自己被叶修划分进“怪叔叔”的领域中，只答道：“挺多年了。”
但老实说，叶修也没看出眼前这位叔叔有多佛缘深厚，反而更像亏损了什么。反正探究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叶修也就不再没话找话，等着对方如言到家。
吴山居门口吴邪站定，对着叶修神色和蔼：“不忙的话进来坐坐？”
“谢谢，还是不打扰了。”叶修说完挥挥手作别，果然还是更愿意回荣耀再闯荡会儿。对他来说，从嘉世的乱麻与自己的预感中抽离片刻已然难得。短暂的休息而已，确属温存，但不至于留恋。
吴邪亦然。他对着叶修融入夜色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向屋里走去。
两人第二次的相遇竟然间隔不久，这样的巧合很惹得吴邪在意。
那时正值叶修陪着苏沐橙外出吃饭。凭着嘉世最近的比赛势头，这次就餐的由头也变得玩味起来。然而两人默契十足，只单纯当是借周末出来放松一会儿罢了。
介于日益不便的身份，地方是苏沐橙挑的一个小众餐厅，两人聊了点荣耀上的事整顿饭也没花上多长时间。在等苏沐橙去洗手间的间隙里，叶修干站在餐厅的中庭里抽烟。此处的构造近乎天井，环绕些花花草草也就显得不怎么开阔。秋意更深，但今天阳光还挺好，日照处都浮上融融的橙色。吴邪看见叶修时，对方正站在一个大水缸子前对着里面的莲叶锦鲤发呆。
吴邪凑过来跟着瞧了眼品种，意料之中地挽回了叶修的视线。
“这么巧？”叶修后退几步。无他，纯然因为两个大男人凑在水缸前也太傻了点。
“是很巧，”吴邪偏过头，“麻烦事还没解决？”
叶修咂咂嘴：“还真不好办。”
“……有些事不破不立。”
“是这个理儿。”叶修抽了口烟，又望了眼吴邪，正纠结着要不要干脆给掐灭时苏沐橙已经在不远处朝自己挥了挥手。
这下确实不该抽烟了。叶修眼看着苏沐橙越走越近，却没意料到身旁人还没离开：“女朋友？”
“不是，妹妹。”
“嗯，”吴邪笑笑，“我也觉得不是。”
叶修没好气地瞥他：“有意思没？”
然而没等到回答，苏沐橙已经走过来。还带着口罩的她看了看叶修又很快对上吴邪的视线：“你们认识？”
叶修的拖延着的一声“嗯”还没变得清晰，吴邪已经伸出手自报姓名：“吴邪。”
“苏沐橙。”两人的握手礼貌且短暂，以至于正自我介绍的人眉眼弯弯。然而苏沐橙很快便发现一旁的叶修神色有些古怪：“咦？”
吴邪也顺着看过去：“没事，可能因为他既知道了我的名字又知道了我的住址，有点不好意思了。”
叶修没办法，几乎都要举手投降般对男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叶修。”
吴邪看着叶修因此挫败而耷拉着的眉眼，不觉颓丧，但觉可爱。尤其配着两人过往的聊天记录，简直生动得有点超脱物外了。
等两人和吴邪告别离开，苏沐橙简直好奇死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但确实算是被摆了一道的叶修此时还真有点无言以对，只得长吁短叹道：“说来话长。”
“能让你这么头疼可真是难得。”苏沐橙笑得略显没心没肺。
“别了吧祖宗，感觉他和我都不是一个世界的。”叶修盯着地面往前走，随意地踢开一个小石子，突然福至心灵般问道：“等会儿，你不会更偏向这种……呃，年纪大的吧？”
“喂！”苏沐橙力度不大的给了叶修一肘子。
叶修佯装呼痛却还在努力辩解：“我这不是不太懂你们在这方面的心思吗？”
苏沐橙对于叶修在恋爱方面的钝感认知非常深刻，于是很快揭过：
“那你就把真名给出去了啊。”
“应该问题不大，”叶修回忆着，“他看上去连你也不认识——从他的年纪来看倒也正常，认不出‘叶秋’是肯定的。不过要跟嘉世牵扯上的话——”
叶修顿了顿才继续开口：“不如说如果他们真的有所牵扯，嘉世这回的打算就有点可怕了。”
“呵，”苏沐橙冷笑一声，“他们现在的打算就不可怕了吗？”
叶修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沉默下来。不过苏沐橙本来也不需要安慰，反而重新在叶修面前替吴邪说起话来：“反正我觉得他和嘉世没什么关系。”
“不是，我怎么还是感觉你对他好感挺高的呢？”叶修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他名字好听啊！”苏沐橙振振有词。
叶修无语：“你当初也是这么夸我的。”
“说明我品味好呗。”
“……还真是。”
随即，苏沐橙还是决定同叶修分享自己的隐秘猜想：“我觉得他看起来对你有意思。”
“什么意思？”
叶修最开始是真的没理解，然而还是在苏沐橙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强行进行了领悟。
“等下，楚云秀又给你推荐什么电视剧了？不对，电视剧哪有演这个的！”
你是真的不看电视剧，也真的不懂暧昧氛围——苏沐橙扶额，最后还是放弃对叶修进行支教，任其自生自灭了。
当叶修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已被时代浪潮抛下时，吴邪也在抓紧时间补课。如果说他问王盟的那句“苏沐橙这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还带着点精心设计的刻意，在桌上引发的一系列反应倒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是荣耀的电竞选手吧，”王盟老实回答，“好像刚接了一个代言，街上海报挺多的。”
王胖子觉得稀奇：“你还关注荣耀呢？”
“我大学那会儿也是打游戏的好吧。”
“你还真敢说，”王胖子白了吴邪一眼，接着招呼，“来，黎簇！给你吴叔叔介绍下荣耀！”
突然被点的黎簇还在发懵：“啊？现说啊？”
“不然呢，你还搞个ppt啊？”
眼看此番插科打诨还要继续，吴邪直接打断道：“那叶修呢？”
黎簇也有些震惊：“您现在普通话这么不好了吗？”
此话一出，吴邪忽然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这几年脾气真的变得太好了？
或许真是如此。毕竟吴邪也没恼，反而耐心问一句：“那他应该叫什么？”
语气听着轻巧，用词却是“应该”。黎簇霎时有些拿不准了，觉着吴邪这人果然还是挺吓人的，试探性地回以一个疑问句：“呃，叶秋大神？”
好家伙，这时胖子都忍不住一拍大腿对吴邪一顿输出：“这你都没听过？也太out了！”
这边胖子还在继续“虽说这名字是有点烂大街了，但我们叶神的丰功伟绩……”，黎簇已经内心呵呵了：你们俩也就彼此彼此吧。又东拉西扯几句，最后总结陈词的十分明了：身在杭州，支持嘉世，义不容辞。叶秋就是天，叶秋就是神。
“我微草粉。”胖子十分骄傲地表明立场，随即被众人无视。
然这且是饭局上的插曲，话题稍后便转到西泠春拍的三卷《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吴邪最近比较关注这个，倒显得正常许多。
不过任谁也没料到，吴邪对荣耀的上心不止是一时兴起。等他开着双显示屏一侧《碛砂藏》一侧荣耀论坛时，碰巧路过的王胖子杵在小三爷背后转悠两圈，摸着下巴遥遥冲王盟开口：
“你们家老板最近修身养性的方式有点独特啊。”
王盟往屋里扫了一眼又转回去，没搭理，但也觉得什么时候里面桌子上多个插卡器、再来一排帐号卡的情况还挺混搭的。
“你就光看帖不自己玩的啊？”胖子继续搭话。
“再过几个月就开新服了，”吴邪盘算得挺好，“不着急。先利会儿器再说。”
除了荣耀论坛，吴邪还认真看了几场嘉世的比赛，基本认定一叶之秋的操作者就是叶修本人。他虽然游戏理论还没了解得那么深入，嘉世的异样却也能瞧得清楚。某人疲惫的缘由可见一斑。
既然如此，吴邪自知帮不上对方什么忙，不过静观其变而已。
嗯，只是平日在西湖遛弯的时间加长了。
叶修走进嘉世附近的早点摊时还没太清醒。座位紧张，拼桌是常态，他也没穿着嘉世队服就套了件普通长袖，根本没任何遮掩地落座。熟练地对老板点完单，叶修一边支着肘子准备发呆，一边被自己对座的面孔吓了一跳。
吴邪实际上也有些哭笑不得。叶修的眼神其实很平淡，连吃惊都表露得不怎么明显，但吴邪还是觉察出对方零星半点的防备。
“这儿的豆浆很好喝。”
叶修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对方的解释。
吴邪神情坦然：“没关系，警惕人为的巧合很正常。”
说得好像真是什么宿命交际就不恐怖一样……叶修默默吐槽一句。
刚看见吴邪时叶修内心讶异的反应比吴邪想的还要多。虽说前两次怎么看都是巧合，但恐是有苏沐橙神神秘秘的直觉在前，这回叶修看见吴邪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好，这人看上去浓眉大眼的，不会还是个STK吧？
出于叶修自身的原因，他还没遇见过什么极端私生，但这么些年也听过不少相关八卦。然而即便如此，面对吴邪这张脸，叶修就算心里直犯嘀咕也最多是想“不至于吧”？自己没钱没颜的，看着应该……也不像个同性恋？被一看就很有品位的大叔盯上什么的完全不合理嘛！
叶修之前就有猜过吴邪的出身，他也觉得自己猜得差不离。但如若放进更切己的考虑中，先不论自己已经被放生这么多年了，总不至于到现在才开始撒网；就单说自家老爹的性子，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往好处想，眼下估计是真的阴差阳错、纯然巧合。但话说回来，一是叶修本来的日常就是宿舍、食堂、训练室三点一线的纯正宅男生活，乏善可陈；二是他最近毕竟心力渐疲。至于第三点，还得论到苏沐橙上次点出的事上。没办法，虽然很少想到吴邪其人，但叶修事实上已将他与西湖那块儿挂上钩了。说是心虚也好，这种地理上的牵扯还是影响深远的，乃至达到叶修无事都会想刻意避开的程度。
所以，两人这会儿的相遇确实有些太过巧了，不怪叶修心下计较。只是吴邪先来一步，怎么着也怨不上对方。于是，叶修一边接过自己的那份豆浆一边对吴邪呵呵笑了声：“是挺巧的。”
“说是宿命纠葛似乎又言重了，”早饭差不多见底，吴邪现在仅是很安静地望着叶修举动，“你信命理一说吗？”
叶修震惊：不是吧叔叔！吃个早饭而已！怎么突然聊起这么深刻的话题了！
“不敢说不信，”叶修实话实说，“不过人事总要尽的。”
吴邪但笑不语，单看着叶修低头吃饭，也看出对方早餐饭量不大。
过会儿，叶修思忖片刻，从旁抽出张餐巾纸随意叠了两道：“有笔吗？”
眼睁睁看着吴邪从某个口袋里向自己递过来一支，叶修乐了：“还真有。”
没办法，在对方面前坐实哆啦A梦身份的吴邪心想，我从前随身带的东西可更多呢。但这些实在没法跟叶修说，多说也怕吓着人家。
“不好意思，我不用手机，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加个QQ。”
叶修把餐巾纸往吴邪面前一放，顿了顿又说：“或者发邮件到这个邮箱也行？”
“咳咳，QQ我还是有的。”
“那正好。”叶修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误会吴邪，毕竟自家老头子应该就不用这玩意儿。
吴邪尚不清楚自己已被叶修在心里超级加辈的事实，接过纸巾仔细看了眼才将其收好。动作同时，他还没忘记叶修刚才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截雪白脖颈，指出对方的变化来：
“头发长了点。”
最近确实更加不修边幅的叶修忍不住摸了摸鼻尖，与此同时却放下心来。看看，对面那如此和蔼关怀小辈的眼神，哪有沐橙想得那么玄乎。
他闻言笑笑：“说来上一个这么念叨我的人也姓吴。”
吴雪峰。吴邪在心里点头，对于对面那位的身份鉴定更有把握了，却也没探究原因。倒是凭着识人功夫，他更偏向于叶修才是对方本名。不过介于现下环境，该是什么都不称呼最好。
叶修早餐点得不多吃得也快，没让吴邪等多久。等两人从早点摊出来时才突然愣了下神，越看越觉得脱离了恋爱方面滤镜的吴邪是个极好的人选，突然开口问道：
“你吃月饼吗？”
吴邪眼见叶修的眼神愈发明亮起来，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只简单回复一句：“吃的。”
“那你等一下。”叶修预备转身离开前又突然转头，“不着急吧？”
被叶修的这一偏头的举动惹笑了，吴邪静立原地，笑吟吟地答复道：“不着急。”
对于缺乏锻炼的阿宅来说，叶修觉得自己往返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以说是非常给吴邪面子。轻车熟路地从嘉世大门溜出来，叶修转回到自己之前落下吴邪的地方，蓦地感觉此种行为有点像正做交接的特务活动。
“单位发的月饼，实在吃不完了。”叶修眉头微皱又很快散开。他之前从苏沐橙那里尝了一块后便对联盟所推出相关产品的处理方式头疼非常。此时能抓着吴邪这个壮丁是真不错，叶修的喜悦里甚至透出股豪迈劲：“赠与有缘人！”
吴邪倒是很喜欢这个说法，接过花里胡哨和自己一身不太相称的礼盒，神色自然地向叶修问道：
“你们中秋不放假？”
“不是长假，比赛正常进行。”
“国庆也是？”
“也是。”
“幸苦。”
“还行吧。”叶修说得潇洒。又送了吴邪一段路，即将再度投身训练的嘉世队长双手逐渐不自觉插进口袋里：“回见。”
他说这话纯属客套。只是话一出口，叶修便觉就着两人间的关系，这已稍有些不对劲了。
然而那边吴邪已经出言替他解围：“有机会的话。”
夕阳西下，正是西湖绝景时分，吴山居里亦是一片熠熠金光。王盟伸了个懒腰，起身时瞧见吴邪很宝贝的某一镇纸下压了张餐巾纸，上面还歪歪斜斜写了一串数字，看着却也不像手机号，不免“诶”了一声。
吴邪依旧不声不响的，心道这可是“叶秋”的墨宝。
同叶修加上好友之后，餐巾纸的使命便圆满完成，虽不至于被裱起来做纪念，但也有被吴邪好好收归。然而，搭上线仅是一个太短促的开端，想有更多的交集也确实缺乏切入口。
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吴邪照例在吴山居拓片，用来镇纸的一只右海螺起起落落，没发出多大声响但总归是来回折腾。王胖子简直有点看不下去，“哎呦喂”一声后还不住念叨：
“这么沉不住气？你搁这儿开屏也没用啊，人家又见不着。”
黎簇心说这判断是怎么得出来的，吴老板这不跟平时差不多吗？怎么就算开屏了？
反正胖子也不是别人，黎同学有问题当场就举手提问了。胖子也热心得很，一把搂过黎簇解答道：“我这不是调侃嘛。他要还跟年轻时那样，这么多年不白活了？”
看上去这些年吴邪的心性确实修炼得不错，听完这话还能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的活计，真一副远离红尘的样子。不过好吧，这人灵光乍现时还是很有几分充满人情味的反应的。
吴邪转过头对王盟问道：“上次说的某寺送来的月饼还有几盒是吧？”
“还吃月饼呢……”王盟咂摸着，“咱们昨天不是才分了一盒？”
“是啊，你们老板现在可不得了了，荣耀那边的联名月饼都搞来了。”胖子帮腔道。
已经能很好无视掉这帮人的揶揄，吴邪剩下该做的只是盘算。这一理由倒还真成功把叶修从百忙之中给钓出来了。而准备换个背包清理库存、减轻负重的叶修面对这一反转性的计划大失败，也只能面色凝重地表达谢意。
被吴邪回赠寺庙月饼时叶修也不吃惊。H市寺庙本来就多，叶修想着吴邪有些途径也很正常。多少是个心意，即便叶修拿着这份回礼也是有些心思莫辨的无语。
叶修难得出趟嘉世大楼。于是乎，看见外出回来的这人，苏沐橙还觉得挺稀奇。
“咦，你哪来的月饼？”
“有人想还人情吧。”叶修拎着盒子和苏沐橙并肩走着，随时准备将其快速瓜分。
不过别的不说，几份月饼的包装盒还都挺好看。叶修随手拆开一个，向苏沐橙问道：
“莲蓉的，你吃吗？”
“吃呀。”
苏沐橙接过叶修递来的，又看了眼自己手中拿起月饼的背面标签。
豆乳笋干……
“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口味啊！”凑过来看了眼的叶修吐槽道，接着就被苏沐橙给塞入怀中、被动接收了。不成想这一口味实际吃起来也还行。叶修完全不挑食。这么些年来，他对H市的偏甜口也十分入乡随俗地接受了，估计回趟B市反倒还会有点不习惯。
吃人家嘴软。挑着空闲，叶修在QQ又给吴邪发了一通反馈加致谢。他也没给人改备注，反正吴邪那头像和网名都还挺好认的。几回相处下来，叶修虽对吴邪也没多少尊重意识吧，但仍觉得对这人直呼其名尚有些变扭。私底下跟苏沐橙称呼起来，他还能打趣地喊对方几声“吴叔叔”，不过毕竟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多大年纪。
“嗯……反正肯定五十岁以下吧！”苏沐橙一锤定音。
叶修沉默片刻很快回神，以“你说得对”四字轻飘飘揭过这茬。
再之后，两人既没理由往来，也就真没怎么接触了。嘉世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但客观讲来，这一说法也不尽然。饮鸩止渴表现出另一种扭曲的生命力，只是这同叶修都没什么关系。从雪夜出走开始，荣耀之神踏上了一条重返巅峰的全新路程。
第十区开服，君莫笑的传奇正是进行时。然而另一边，对荣耀观望良久的吴邪也终于正式下场。
他确实很久没玩网游了，操作倒还行，但架不住今晚新手村的人实在是太多，接个任务都得费半天功夫。于是，等王盟准备休息时，便还撞鬼似地瞧见自家老板还在电脑前激情奋战。以至于他甚至有些怀疑，对方这是要熬夜的架势？
“不熬了，”看了眼时间后吴邪果断选择在安全区下线，“年纪大了，得服老。”
话虽如此，也没看出吴邪身上有多少暮气来。而此人悠哉游哉的游戏历程中，更是不乏八卦点缀。生在第十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君莫笑”的大名？来来回回上电视加之论坛里层出不穷的讨论贴，都不用动整个脑子，吴邪就能琢磨出点什么。
何况嘉世有关“叶秋”的退役声明时间点是如此值得玩味。对应上这些后，吴邪难免有些默默。
宣布“叶秋”正式退役时，吴邪也在QQ上问过对方的情况。这回他倒是不再计较挑破身份之类的问题。然而，他的这份关心连带其他人的一众问候很可惜地一并被叶修无差别清理掉。说是能猜出其间个大差不差的原因，没等来回复的吴邪却依然有些遗憾。六根清净久了，这样的芜杂思虑倒显得格外明晰起来。
不过，或是托了同在第十区游戏的便利，关注着君莫笑的一举一动，吴邪对叶修见缝插针的试探也算成功得快速。叶修忙中偷闲和对方线上聊了几句，知道对方也在第十区时还真讶异了一番。等在荣耀里互加了好友，吴邪同君莫笑这一很有些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之间的关联，也就仅限于此了。他本就没打算影响对方的练级进度，只在QQ上多问了几句对方的情况。
“还在H市？”
“嗯。”
“退役到复出之间好像要隔一年？”
“哟，了解得还挺清楚嘛。”顺手发过去个大兵叼烟的表情，叶修隔着屏幕轻笑一声。
吴邪也笑笑：“我原先还准备进嘉王朝的。”
“原先”二字已能说明许多。不过真这么计较起来，叶修发现自己现下也是没法忽略此番心意的。也说不上自己是否为此心情不错，但至少叶修给人打字回复时，嘴角确是上扬的：
“那你再等会儿吧。”
这一等就直接拖到了全明星周末。吴邪大概是想着这届叶修不会参加，于是连直播都没看。然而大数据时代，闹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总是容易被刷到。仅几秒的战斗镜头，却有着足以震撼人心的视效和足够夺彩的噱头。
龙抬头？还别说，寓意当真不错。如此想着，吴邪转念却蓦地感慨起叶修这人躲镜头的本事倒挺好，多少也是个技术型人才。
当然，叶修更天才的成就终归还是体现在荣耀里。而在对兴欣开始进行更具体的战略规划后，磕磕绊绊继续自己荣耀生涯的吴邪同志，也只不过是安安分分在兴欣公会凑个人头。
忙碌的日常里，连续性将碎片模糊成规律的残痕，时间很快推进到春节。
年三十当天，彻底坐实延迟反应的某网瘾大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片咋舌声里，稍微在荣耀上线了一会儿，然后毫无意外地发现您的好友君莫笑正在积极春节任务中。
了解到叶修春节干脆没回家，吴邪算着日子将人约出来见了一面。确实挑的好时候。以叶修在荣耀耕耘的劲头，若不是时机正确，他这人还真不是好约出来的。
对于叶修投身事业的选择，吴邪当然不会介意。正相反，该是他担心自己的职业被对方介意才对吧！等两人再多牵扯些因果，这事儿会不会被放在明处讨论，现在还真说不准。
而这边陈果对于叶修这人还能被约出去吃饭这回事，也是有点反应的。不过鉴于不久前才刚刚冒出个正牌叶秋这一大事，若是叶修在H市再有个什么其他亲友关系，似乎也变得正常得很了。不过即便好奇，陈果也没多问叶修这部分的隐私。对于全年无休的荣耀宅男出门一趟，即便只是吃顿饭，兴欣老板娘也是积极报以多加鼓励的态度。
答应归答应，赴宴归赴宴，叶修心里也并不是全无盘算。差着这么些年纪，平日里又无更多交集，别是人家平白无故就想跟自己当忘年交？
在叶秋本就短暂的拜访时段里，叶修还见缝插针向对方打听了一句吴邪的消息。更多的却也没说了。对于叶秋愈发不依不饶的追问，叶修也只是轻飘带过一句“没怎么”。
至于吴邪查不查自己、这回之后叶秋又是否赶紧再查查吴邪——这些他都管得着吗！只要不妨碍自己打荣耀，那甭管什么别的心思，叶修自觉他都能心安理得眼睛一闭，就当啥也不知道给随便糊弄过去。
然而实际见到吴邪后，叶修对其的想法又更复杂了。
说来两人还真是吃出来的交情。几顿饭下来，说不熟也熟了。
但叶修原本就是个不疏离的性子。至于吴邪嘛，难讲。而此人现在在包厢内单坐着时，亦显得极安静。一种近乎纯粹的静，几乎要让人怀疑，难道这人是天生的一直都这样？
叶修心里摇摇头：似乎也不大像。
能知道的只是叶修进来后吴邪也跟着活泛起来，还很和蔼地同对方招呼了。
“来了？”
“嗯嗯，新年好。”
叶修顺势落座，目光锁定吴邪桌前摆着的物件儿。无他，单纯就是太显眼了。而对方既注意到叶修的眼神，便且往叶修那处推了推，随口解说道：“伴手礼。”
叶修挑眉：“无功不受禄啊！”
“新春快乐。”
这下叶修真没话说了——行，那您这红包包得可真够有意思的！
“我看眼？”叶修抬眼询问。
“看吧，”作为送礼人，吴邪现下却显得太过随意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想着也是。不过真要是什么不方便收的，叶修也是个不怕尴尬、当场就能给人家退回去的人。
四四方方很简单的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里面安静躺着一串白水晶念珠。
而这边吴邪的解说还在继续：“你平时应该也不方便戴其他的。念珠的话，随便收着、放枕边安寝都行。”
叶修捏起珠串的一段看了眼便又安放回去。水晶触感冰凉，好在室内暖气够足，没给他这个土生土长的B市人再于H市的降温攻击里冷得一哆嗦。只是起伏动作间，吴邪的视线也极自然地顺着念珠往叶修手上转。这人大冷天的出门也没戴手套，素着一双手，偏光照过来，色泽温润得仿佛白瓷。
叶修谢过一句“有心了”，却怎奈自己口袋空空，终是只能干愣着。呃，倒也不是全然空无一物，不过在已经瘪下去的烟盒、几张零钱和附近快餐店的名片中，看起来是根本没有能作回礼的东西。
甚至叶修脑内还转过一圈“要不这顿我请了”的想法，所幸转念又放下，觉得麻烦来麻烦去，要不姑且先这样吧。
“还是说说吧？又是新春礼物又是请吃饭的，”或是已经习惯了吴邪的做派，现在的叶修收着对方的礼、还即将吃上对方请客的饭，依然十分磊落坦荡的样子，这幅场景下都能托腮审着对方，“这都第几次了？”
“严格来说也就两次吧！”吴邪还真跟他算上了。但是算完了还不止，毕竟他也不准备遮掩什么：“我这是在表达自己的好感。”
此话说完，吴邪自己都觉得这说法有些叫人舌根发酸。不过再文艺的做派也实在没有了。
听听！像话吗！修炼这么些年，到头来还是不习惯劳什子正经做派。
“……你还真够不客气的。”叶修的回应让人有些难以把捉分寸，只是他这回复也着实算不上客气。
然而一把年纪的吴老板仍得故作沉稳：“年纪大了脸皮总是更厚一点。”
确实不薄！叶修心里直犯嘀咕。
这么说来，苏沐橙过早的提点还真为叶修心态的恢复帮了不少忙。不过叶修本来也是个八风不动的人，看上去还是一副镇定模样。
“不反感？”吴邪率先追问。
“不是反感，”叶修耐心解释道，同时又有点犯烟瘾，调整了下坐姿再开口，“怎么说，就是有点……奇怪？不过也不针对你个人。”
吴邪点点头，转而又问：“没被吓到？”
此话一出，叶修立刻回以对方一个显然是没被吓到的眼神，直接用行动证明了答案。然而谁料，他这样略带埋怨的神情没让吴邪熄火，反令对方笑意更深。
“你这不笑得挺灿烂嘛，平时就该多笑笑。”叶修好奇道。由此可见，他是真的持着一副平常心，还有余力在这儿劝人。
但两人对视久了也不是个意思。况且有吴邪积攒这么多年的底子加成，难得还是由叶修先移开视线：
“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这边的情况，现在没工夫想这些。”
“我知道。”吴邪回应得快速且平静，只是难免多问一句：“这不算拒绝吧？”
“你这人……”叶修有些无奈，“婉拒懂不懂？”
“我认同你现在婉拒的理由。”
“呵呵，你要这么想……”
“我确实可以再拖着等上几个来回，不过没什么必要而已。”吴邪笑了笑，“挑破也好，声明也好，只要你没意见，我都可以等。”
嚯，这是干脆排上队了？不过对于这种做法，叶修虽不会嘲弄，但多少也有点意见。
“哦？这么有自信？”叶修说得直接，“我要是之后也不选你……”
“那便不选罢。”吴邪依然眼含笑意，只是内里的感觉和之前不尽相同。
叶修再次避开吴邪的直视，心想这人叫着这么个怪名字，也确实是有点邪性在身上的。
说了这么半天，无论如何，这顿饭叶修还是认真吃了的。蹭着吴邪的光，这一顿可谓他难得的新春加餐。
吴邪一边看叶修在那慢吞吞进食，一边问询道：
“你快进神之领域了吧！”
“嗯。”叶修点了下头，随即感觉烟瘾再度上来了。这下他倒是不再避着吴邪，扫了对方一眼就动作纯熟地开始掏烟。吴邪也很识趣，干脆预备着给他点火了。
叶修有些好笑：“不是，你这就殷勤上了？”
吴邪同样点点头：“应该的。”
叶修朝他露出一个促狭的神色，令吴邪极短暂地恍了恍神。不得不说，这人的眼神确实招人。如果不是这么些年红鸾星也太安分了点，能否顺了两人这段缘分还真未可知。
而吴邪也很能认清自己于荣耀一途上只会给对方拖后腿的现实。但他没有选择随便买张神之领域的账号卡，只等自己跟着第十区的大部队慢慢走进度。
差距又如何？总会被弥补。相逢不晚，无需匆匆。
虽有插曲横斜，但一直到分别前，吴邪同叶修间的气氛也说不上有多窘迫，仅是一种关乎暧昧的微妙。吴邪已有多年修炼打底自不必说，叶修亦是个处事不惊的。总之，既有苏沐橙不靠谱的猜测在先，叶修对于此番鸿门宴所揭晓的答案也实在是虑衡大于惊异。当然，事实回旋一圈，叶修对于“不靠谱”的评价也该撤销了。
不同于陈果的有所顾及，苏沐橙的八卦则更直接。本来兴欣同嘉世就仅隔着一条马路，这么短的距离，除开在荣耀上的联系，现实中苏沐橙也是有事儿没事儿便往对面兴欣跑。对此陈果当然热烈欢迎，又由于网吧不怎么方便的特殊性，再后来众人线下的交集干脆随着搬去上林苑全盘转移了。
而面对眼下苏沐橙对自己这边情况如何的询问，叶修只是呵呵一声，随即便略为嘲讽地开口：
“前后路都给我堵死了，他这是等着捞鱼呢！”
苏沐橙忍不住笑笑：“哎呀，有你这么聪明的鱼嘛！”
叶修眉眼亦是瞬时惫懒下来：“喂，夸人也不带这么夸的吧……”
“夸你的话听着就好了！”
“嗯嗯，苏女神教育的是。”
“不过遇到这种情况竟然还接受得这么平静，抛却你天赋异禀外，难道以前也有其他男的向你表白过吗？”苏沐橙托腮道。
“没有……吧？”叶修迅速否定后却是有些迟疑了，不过依旧接着苏沐橙的想法继续回问，“嗯？怎么了？你不是刚见面那会儿就猜到了吗？”
“预见和现实总还有点差别的。”
“哦，这样吗……”叶修想了想后再说，“因为他觉得我拒绝的理由并不针对他个人。”
“确实是呢。”
话说到这儿，剩下的其实都清楚了。两人深知对叶修来说荣耀是高于其他的绝对准则，但至于别人如何选择，实是难以评述的。
“解读角度不同而已。”叶修总结道。
苏沐橙也默认这一说法。只是于叶修而言，在重返巅峰的征途上遇到这般突然降临的桃花，真不好说究竟是福是祸了。
只能说应对吴邪骤然而至的真情流露，叶修所表现出的随遇而安不仅是他个人的主动选择，同时也因为此番角力中，他确是无需主动的那位。
但且不说行动的紧迫性，为达最终目的，吴邪这边仍有许多值得落实的地方。
因着平日相处得多的关系，从察觉苗头到完全挑明，针对吴邪的“老来俏”，除了拍肩膀调侃外，王胖子当然是那个最先表态的——
“真是闲着没事干了，这把年纪赶时髦来搞基？”
他这话说得倒是挺难听的，吴邪却没啥反应，反而对他后来说自己老牛吃嫩草的评价反应还更大点。王胖子当然也是稀奇得紧：“你还真急了？”
那可不。吴邪暗自唏嘘，盘算自己同叶修的年龄着实相差甚远，足够让他在这岁数里还矫情上几分。
虽说跟胖子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但吴邪并没同对方说明自己与叶修相处时的具体情形。不过又有什么猜不到的？
吴邪叹气道：“饵确实是吃了，但他是鱼吗？”
是不是的答案很明确。所以王胖子也仅是白眼一翻，一边“你就宝贝着吧”，一边“依照你胖爷的经验，你这回确实是栽了”就直接完事儿。
然而胖子也有纳闷的时刻：“不是，天真，你现在还真天真上了？好好好，这都先不说，你动作再大点，不得直接和他那京城弟弟掐起来？”
对此吴邪自是心里有数。掐是暂时掐不起来的，何况自己毕竟天真不再，此时他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然而B市的情况确实值得注意。
几人碰面时解雨臣还奇怪着呢，随口问吴邪的时候却不怎么严肃：“你最近不是挺安分的吗？B市有人查你呢。”
来不及同小花说明此间情况种种，胖子率先夸张道：
“他这叫安分？多久没见他这么不安分了！”
面对老熟人，吴邪还真不怎么板正得起来，不过不算忧郁也算颓唐地解释一句自己这回可算是发心了。最后更是直接来了句“随其根遇，悉得悟解”。
然而在场几位吃他这套？总之吴神棍彻底忧郁失败，还得面对来自友方小花的言语拆台：
“你这不都想得挺好？——哦，过个明面知会一声是吧。”
理还真是这么个理。同时也很容易看出，吴邪这次确是认真的。
当然，他也一贯如此。
说到底，他们这群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因果循环，天命伦常，要说根遇那可真是海了去了，还轮得到现在一一开悟？不就是突然想谈个恋爱呗，这有啥不支持的？大半辈子都快过去了，难得小三爷现在这会儿还能有如此执迷的时候，甭管旁的，不如先看会儿热闹再说。
而知悉完叶修的身份后，解雨臣最先的想法竟然是，如果秀秀在这儿的话肯定更激动了。
拜托——这都是些什么跨界搭配啊！两人名字单组在一起都很震撼了好不好！
此外，吴邪现下本来就是公认的当神经病当久了，不仅某些年轻时的气质一去不回，部分新上头的倔脾性还经常收敛不了。若真有幸在叶修那儿当个傻子乐乐呵呵的，多少还能正常点。
口头上难免存在不少损友间的戏谑，实则也是真话虚言对半掺的事。然而吴邪连对此般虚实的辨别也无需用心，他同这些人的交往亦然真心纯粹。
为了继续同叶修接触下去，吴邪迅速认领成为兴欣背后的金主之一也是情理之中。
他一是相信叶修的个人能力，二来则挺看好兴欣在荣耀赛场上的发展潜力。叶修自己也是这么理解的，主观忽视掉吴邪这人的其余目的，纯纯将其当作商业行为，那自然是还要夸奖下对方眼光的。陈果不知内情，面对这样堪比及时雨的个人投资行为，当然同样大力欢迎。
而吴邪亦是很守规矩，具体说来就是不碍事。默默打钱，不参与任何战队决策，对陈果大部分摸黑过河的选择最多仅是提醒一二，完全没有表现出一点儿会威胁对方占比地位的样子。再后来也没有大包大揽让兴欣放弃挑战赛，直接选择走另一条更稳妥的捷径。
最开始吴邪的试探甚是小心。他头一回往上林苑寄东西时，陈果签收那会儿还纳闷了半天。而叶修也没想过要转过头来教育下吴邪，反正即便提上一句，估计也会被对方打太极绕回去。
他算是看出来了，对吴邪压根指不上计较这个。就这么点儿事，完全够不上叶修操心的。爱送就送呗，谁让对方看上去大方得很。再说，对方寄来的一箱箱水果也实用，叶修拉过包子就是一顿叮嘱：多吃，管够。
至于“他在追我”这种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的默认背景知识，那是半分都影响不到大局。何况意识到吴邪正在追求自己这种事，反令叶修对他这一系列行动的容忍度变得更加高了。
而随着吴邪终于荣升神之领域，面对兴欣众人所谓“哟，金主也进神之领域啦”的热闹恭喜，实际上他跟叶修的行程也没啥重合。
哦，两人唯一的互动就是吴邪作为公会成员在刷副本时听从叶修指挥，对方指哪打哪。
私下里吴邪也跟叶修聊过天。话题一旦牵扯到荣耀，叶修总是很有耐心。
当吴邪提及自己有一朋友手指很长，也不知道算不算打荣耀的优势时，叶修表现得挺乐呵：
“行啊，那你哪天也给他拐来试试。”
吴邪这才算尝到共同话题的好处。毕竟他脑子好使，自己一步步经过神之领域的挑战后，现在的水平层次大概跟陈果差不多。然而人家毕竟是新手，年纪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更简直是祖宗级别的，能有如今这个状态已经能算条件很好了。对叶修而言则是只要算劳力，用着都顺手。于是乎，没法跟着猎杀野图boss的吴老板乖乖被叶修安排留守公会大后方，常日泡着跟兴欣正牌老板一起组织后援工作。
这样下来，吴邪本人倒是颇为自得。都不用闲杂人等特意调侃了，直接自诩夫唱夫随。
他那方的损友评价犀利依然——这都行！追人追得脑子快要坏掉了！
而怕不是心理直接退行回天真时代的吴邪，在叶修愈发热闹的网游活动中正面遇上义斩那帮子人也没计较什么。不说现在，就是几十年前碰上类似的事他也不会多计较。不过对于义斩邀请兴欣战队全员来B市参观一事，吴邪仍是选择一路跟着，安静在旁当个NPC。
叶修没反对，只是随口一问：“B市你熟吗？”
往事不堪回首，吴邪却老实答了：“……还挺熟的。”
“哦，那我也挺熟的。”叶修这话说得颇有些没心没肺，让吴邪听了笑着摇摇头。
他这段时间头发又长了些，加之衣品不错，打理完却是比之前看上去还要显得年轻些。而即便经过了正式表白，吴邪其人在叶修面前的表现也很规矩，总之是让叶修挑不出错。
不过面对对方那姑且算是热切的眼神，要说当初的宣言只是一时兴起，谁信？反正叶修第一个不信。
若是之前毫无接触，吴邪原想着自己若同兴欣众人一起行动，恐怕有形无形还会施加几分压力。然而通过荣耀上的提前接触，大家伙儿如今对于吴邪的随队那可谓是嘻嘻哈哈、全不在意。
吴邪这人吧，就算装起来，气质也跟传统霸总小说里的刻板印象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在兴欣以叶修为唯一核心的实际交际中，他也断不可能上演什么喧宾夺主的戏码，坚持贯彻当个合格背景板的方针。人家用心如此，同兴欣众人熟稔起来也是迟早的事，好歹刷的都还是些正面印象。
如上铺垫都为此趟行程的顺利进行开了好头。不过，参观义斩时的小插曲还是让吴邪和在场之人皆感意外非常。
作为名副其实的全职高手，叶修自身的反应却很平淡。他也没觉得尴尬，只是轻巧认出对面孙哲平的身份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孙哲平盯完叶修后，这人还同吴邪彼此打量了一眼，似是在做某种确认。不过很快，大家都继续专注荣耀去了，以至于没人在意这一细节。吴邪又怎不知叶修是如何当之无愧地将自己全身心都倾入荣耀中的？但和孙哲平那极短暂的交锋让他骤然间认知到，自己当初在叶修那儿所谓排队的决定，其实具有相当的必要性。
作为叶修从嘉世到兴欣一路走来的见证者，吴邪深知叶修不需自己操心，也不需某种意义上的保护。可这几天的亲近加之对方对《野蜂飞舞》的那段胡来，实在是让吴邪对叶修又有了些新的认识。
说到底，吴邪同叶修的牵扯全然源自他个人的好奇，而他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况且，对叶修其人的这份好奇背后，还有着吴邪先前人生里极缺乏的一份安全感。
两厢合宜，吴邪蓦地追忆起叶修于西湖边静伫却并不透出寥落的欣长身影。
或许即便被对方刻意掩盖过，但叶修终归拥有无关他者观测也客观存在着的持续亘古的光芒。
挑战赛开始，吴邪在荣耀网游的参与度也逐渐降低，可谓紧随叶修步调。但叶修当然无法快速卸下重担，不过是多花心力。
随着目标确立和战队成立，这样的重心偏移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打荣耀毕竟也不是吴邪的正经差事，若说之前的布局已经搭建起足够他从容落子的框架，那么现下，荣耀这款游戏已逐渐回归到吴邪日常休闲娱乐的范畴中。
然而顺理成章的，吴山居订阅的诸多报刊中也多了一本电竞之家。王盟感慨自家老板不愧为标准的纸媒受众，合着这些报社杂志社全靠这些人养活呢。
赛程一步步推进中，兴欣全体的气氛没那么轻松，但也没那么沉闷。尤其是伍晨的加入，可谓兴欣网游部门组建的重要补充了。但正如魏琛所纠结的那样，赛场上最终与嘉世的碰头说不清究竟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只是作为情感应是最为复杂的叶修却表现得如此平静，无疑也提高不少兴欣的士气。
另外，孙哲平的加入确实成为了兴欣挑战赛的助力。叶修是最了解嘉世的人，场内只消由他负责。吴邪相信，不止是他，一定还有同他一样的人正全情信任着对方。
而在比赛场上见过陶轩一面，吴邪却是愈发认清自己仍为肉体凡胎的事实。三毒未消，难得清净。什么决定法、什么无量道，吴邪自觉参悟不破也都罢了。
只是对付这种人又实在无需小三爷费神，他很清楚自己更应该关注什么。
相比正关心焦灼赛事的众人，吴邪的视域实则仅限身侧。
爱屋及乌之下，他只挂心叶修一个。
好在即便中起波澜，兴欣的结局依旧完满。而享受胜利的雀跃心情当然也值得被记录。吴邪特意带来的相机便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不同于专业记者的记录，吴邪的视角显然更为私人。并且，作为兴欣的投资人，他在明明想起领完证书后还有记者招待会一茬时也没出言提醒大家，佯装不知情地就和这么一群快高兴疯了的荣耀爱好者们一路簇拥到提前订好的庆功宴去。
苏沐橙自是也直接跟去了。而在热闹推搡中先给大家拍完一圈的吴邪挑准个好时机，询问苏沐橙一声可否帮忙，便是欲同叶修来张仅二人的合照。不知情的围观人等只当是吴邪瞻仰叶神光辉已久，现下则是逮着机会当场拜大神、合影留念来了。仔细想想，吴邪还真是赶上个好时候，从前他们哪见得着叶修露脸啊！
而见吴邪既然如此上道，于叶修点头同意后，苏沐橙亦是爽快接过了吴邪的相机。
“水平可以啊，”并不怎么关心自己，反而向前翻看兴欣众人喜气洋洋的照片，叶修扭头问吴邪道，“你不是建筑系的吗？”
“也算爱好吧。平时拍得多。”吴邪乐得坐在叶修身边，平常接话都心情颇佳。
苏沐橙对自己的摄影技术也很满意，很快凑过来检查起自己的劳动成果，随即就听到叶修在那儿调侃吴邪驻颜有术，根本看不出两人还差着二十岁呢。
苏沐橙闻言又多打量了吴邪两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后便知趣地收回目光，也不再管这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再度同陈果和唐柔聊得热络起来。
吴邪却是上心了，忖度道：“你若担心这个的话……”
“越说越离谱了啊。”叶修推他。
吴邪哪会同他计较这个，笑着就此打住而已。
与此同时，作为今日的绝对主角，叶修很快便无法同吴邪在这儿躲着讲些悄悄话，直接被月中眠等人拉进劝酒大坑。
兴欣的征程总算开了个好头，叶修也算难得放松，长舒了口气，随即便在第一杯酒中闷声作倒。
吴邪真是被吓了一跳。如此的心慌体验于他而言可真是多年未有了。不过有苏沐橙和陈果连忙出言解释，在场提心吊胆的各位总算是放下心来。
第二个将自己送出饭局的豪迈选手即是孙哲平。吴邪既知对方之于荣耀的情感是真，偶尔对叶修倾泻出的那份欣赏眼神恐怕也做不了假。于是，明明清楚没什么关系，吴邪却不怎么乐见将他挪去沙发同叶修作伴了，随即向众人开口提议到要不然自己先送叶修回酒店休息。
见大伙还在犹疑，吴邪又向苏沐橙保证自己会将叶修看顾得平平安安、全须全尾，这位才终肯放下心来。
醉酒加上诸日以来的疲惫，叶修这下可算睡了个长觉。等他再次醒来，认真履行自我保证的吴邪也很应景地开场：
“欢迎回来。”
还仰躺着的叶修等看清楚来人才回过神来，也没多嘴一句吴邪说这话的立场是否欠妥，只是欣然领受。
他既明白这不过是兴欣的起点，但也没忽视眼下这份冠军的荣耀。
“谢谢。”叶修的回应简单至极，边给大脑开机边试着慢慢靠坐起来。
“已经第二天了？”
“第二天下午了。”
叶修拖长音“唉”了一声，欲要再躺下，但实在憋不住了想上厕所，遂乱七八糟地爬起。
吴邪安坐在房间内的沙发上，不用替他让路，只是在等待叶修的拾掇时还不忘慢悠悠给这人倒杯水冷着。解决完生理需求后，叶修推开厕所门，一边在内洗漱一边同吴邪搭话。
“其他人呢？”
“都没事。昨晚有些兴奋过头了，有的也还在休息。”
“嗯，很正常。”
“对了，兴欣昨晚没参加记者招待会来着。”
叶修愣了愣，随后便想开了：“问题不大。”
确实不大。只是嘉世所致的舆论后续来势汹汹，不过吴邪并不准备现在就同叶修说这个。聊完刚刚这些，他准备再扯点轻松的话题作为铺垫。
“孙哲平早上醒来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抛开荣耀上的立场不谈，他看上去挺喜欢你的。”
叶修打岔道：“欣赏而已，你不也一样？理解一下。”
他这话说得颇无理得很，也就吴邪依旧处之泰然。
“嗯，那你什么时候理解下我？”
吴邪这句也是说得轻巧，语气上扬着，仿佛是在同叶修开玩笑，只是手上却不规矩地捏了下叶修的脸。力度当然不轻不重，然而在职业圈里当惯了前辈，突然落到被跟小孩儿一样对待的局面里，足以令叶修晃神片刻。
吴邪亦是吃准了叶修的心软。当然，其中也有他提前挑破自己心思的好处，拈酸吃醋摆在明面上都让叶修没办法再说什么。
此外，对分寸的掌握也很重要。叶修这人可是半点儿也逼不得，只能叫他前后围堵、对症下药。
叶修这下是真无奈了：“你看我现在有心思理解吗？”
而承认这点的吴邪仅是摇了摇头：“荣耀上我没法帮你，私下却还是有些用处的。”
迎着吴邪一副清白坦荡的目光，叶修这回倒是想移开眼了。
“接下来一年的辛苦你我皆知。我只想你累了的时候能同从前一样，若无法在西湖边抽烟，便来吴山居讨杯茶喝。总之，能让你喘口气休息会儿都算我无上功德了。”
叶修正欲开口，吴邪偏生轻按下对方的手：“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这是生怕你不利用我呢。”
叶修沉默片刻，所幸吴邪的动作也结束得迅速，恍然间又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直让叶修由衷一句：“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还挺吓人的。”
吴邪莞尔，却是了然道：“这样。”
这人油盐不进，实属让叶修没辙。但他也是个自得之人，总归不会觉得这点问题能困扰到自己身上来。
叶修刚醒时吴邪就抽空叫了外送，同时还记得给苏沐橙等人发了信息。
这波操作有够专业的。叶修对此也不吝表扬一番，随即问道：“她们吃了没？”
“都吃过了。”
才是赛后第二天，兴欣为此放出的修整时间亦足够宽裕，可谓整个队伍都不着急收拾行装、打道回府，实属悠闲得很。而叶修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得知不用操心其他人后叶修霎时更加悠哉游哉，只管安心等饭来。至于吴邪这顿怎么解决，叶修都有些懒得问了，毕竟他也说不好这件事上究竟算是谁沾谁的光。
等外卖的时间里两人开始对坐着闲扯。叶修爱好简单，不过就算个人口味不同，在抽烟和泡面的选品方面也总归是有点心得可供吴邪交流的。再应景的便难说了，叶修在B市也没什么外出打算。吴邪算着他大概能安分到傍晚，到了晚上估计就该心痒继续打荣耀了。
不算刻意提起，叶修对包括吴邪在内的部分兴欣成员交代过一些自己当初离家出走的前因，并且难得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
吴邪则是宽慰他道，没事儿，跟自己年轻时候相比，叶修这点动作都算乖的。
除开没人看出的一丝迫窘，叶修当时的想法反而集中于吴邪到底准不准备拉回同自己这辈分了。
“还是得尊重客观事实……”吴邪如是回答。
聊天间隙里吴邪觑见桌上外放的一支护手霜，随即便自告奋勇帮叶修做手操，兼具打发时间与帮助放松。然而他这一上手，叶修竟有些后悔自己没在第一时间就果断拒绝掉。
叶修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捏着手，只是究其根本，是吴邪此人现在明晃晃就“心术不正”，两人眼下的肢体接触着实可算暧昧了。
“诶——停！不麻烦您老，我自己来。”叶修干咳两声缓解尴尬，而吴邪闻言即停，听话得叫他挑不出错来。
于是叶修一边快速抹匀自己手上残留的护手霜，一边盼着外卖快点到。昨晚下场的太快，他这会儿真有些饿了。
这点子事说大不大，叶修的心态也算调整得快速。而吴邪见好就收，更是心境平平。直到两人摆开餐盒吃上饭来，才由叶修挑起话头。
他二人都没食不言的规矩，只是依旧搭话不多，充分体现了对食物的尊重。一则吴老板请客，伙食供应当然一等一的没话说。二则，吃饭时的叶修几乎正处在他这人看上去最人畜无害的时刻。或许有从小家庭教育的原因，又或者因为进食本身也是种身心调节，即便叶修并不挑剔具体的食物，在吃饭时刻也总会褪去些平日里的狡黠劲儿。
吴邪也偏爱在饭点时候同叶修加深联系。抛开在荣耀上刻意创造出的羁绊，这会儿的叶修自是更加鲜活日常。只是叶修又常在打荣耀时重点偏转，仅仅对付几口，可能才显得他对吃饭一事态度潦草罢了。
而吴邪自己话也不多，同叶修的相处中则全凭目的不纯方选主动进攻。刚刚试探一事仿佛就此揭过。吴邪虽对至今仍旧身不沾叶略有遗憾，但能看到向来心有定见的叶修少有的慌乱时刻，也还是十足赚到。
不过叶修果然是个不吃亏的性格，在荣耀一途中也常是相当亮眼的攻坚手。于是在吴邪那儿稍弱一筹后，他立马又决定异军陡生，企图让对方也体会下久违的措手不及之感。
回程H市的上机途中，叶修一如往常般与吴邪前后脚同行，人却率先一步落座到魏琛旁边，同时还不忘冲暂停脚步的吴邪眨了眨眼，随即便系好安全带不管其他，闭目养神去也。
吴邪哪里看不出这是对方的小小报复。虽无任何杀伤力，却足以令吴邪吃瘪。
叶修这是料准了他实施对象的性格想法，换个人都绝无此番效果。如此看来，经年刻意与不刻意的相处下来，两人倒还真是彼此熟悉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叶修的心思却并没有随着此番恶趣味彻底歇绝。
回到上林苑，叶修某晚睡前盯着魏琛多看了几秒，便惹得对方当即过度反应。
“卧槽你干嘛？”
叶修面不改色找借口：“嗯……感觉你该刮胡子了。”
“滚滚滚，睡觉去。”话虽如此，魏琛却已然下意识在自己下巴上来回摸了两遍，神思飘渺道，“你啥时候关注这个了？”
叶修呵呵一声，裹被子转身侧睡一气呵成，让魏琛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憋了半宿。
对魏琛的实验自然以失败告终。叶修也没多想，只望再接再厉，哪天逮着时机合适便试着同包子来了回十指相扣。
“呜哇老大！”高大青年感动非常、不疑有他，大型犬般就要得寸进尺和叶修展开深入接触。
叶修自作自受，被人搂着也挣脱不开，反而放任了。但这回动静可够大的，在罗辑的大呼小叫声中，叶修总算被成功解救。
至于对自己主动上前招惹包子的解释，叶修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我这是在战前动员。”
还别说，兴欣众人竟还都神奇地接受了这套说法。接下来几天队伍内友爱氛围更甚，连安文逸都显得比平时更放得开些，只莫凡还一副僵直神色。
然而叶修并不是个会自我蒙蔽的人。在兴欣一片喧嚷环境中，唯他一个在心中慨叹吴邪对自己的影响。
靠，难不成自己真弯了？
都怪某位吴老板足够耐心且狡猾。事实证明，对于叶修这一滑不溜手的泥鳅个性，还真得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战略。
从兴欣正式进入联盟开始比赛，吴邪仍未参与过战队赛事上的决议，并且大概是明面上最淡定的人之一。常规赛分数起起落落，而气功师海无量这一帐号卡面临出售的局面，则很是吸引了亟待补强的兴欣关注。
交易已成，吴邪这才姗姗来迟对叶修评价说海无量好啊，法如大海无量，这么吉祥的意兆，多契合我们兴欣的气质。
“唔，海无量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叶修摸下巴。
吴邪笑着说是啊，原先没想过法海这名号怎么来的吗？
“谁会仔细想这个啊！”叶修吐槽。
不过很快，叶修便戳穿对方：“反正怎么着您都有理由是吧？”
吴邪闻之自是十分从容。他们这行里，这都算基本功。
叶修则笑语盈盈看他，还有心思玩笑道：“这么会算，要不哪次跟着老板娘一起赛前祈福呗。万一她有什么不懂的，你这个专业人士也好从旁指点下。”
吴邪没再接话，只默默看出叶修态度的松动。
抛开战术上那些刻意为之的弯弯绕绕，叶修的私人想法总是简单的。
吴邪很欣赏这种单纯，但也并没有趁胜追击。已经深入到更纯粹的竞技层面，活动强度更大，对自身的消耗也更大。何况为了实现夺冠目标，兴欣也仍存种种危机需要解除。在此基础之上，怕是什么爱恨嗔痴通通都得让位。
话说回来，叶修就算不信祈福，还是相信实打实的操作者的。自从线下把方锐拐来，叶修心下已安大半。实际走向也大差不差，这圈子里也没少一拍桌子的豪情。聚餐之后，方锐还兴致大发想夜逛西湖吹风，怂恿在场一大帮子人简单拾掇下就预备浩浩荡荡出动了。
雨后天阴，除开高到近乎腻人的空气湿度，空气质量还是很不错的。H市的这个季节不似北方那么萧索，原本就充足的绿化仿佛将周景嵌出一块堪称厚重的碧影。
吴邪今日没来，叶修拖着步子在大部队后面晃荡，不忘冲方锐多嘴一句：“还逛呢！我记得某次来嘉世打比赛你也拉人出门逛了吧！”
“笑话！H市人不该有事没事就逛西湖的吗！”
“我又不是H市人。”叶修鄙视。
方锐诡辩：“身在H市心就该在H市！”
“什么强盗逻辑……喂喂，你现在可是要转回气功师了，咱个人特质猥琐归猥琐，职业意识还是得调整过来的。”
方锐忍不住再嚷嚷两句，叶修倒是半捂着耳朵躲开了。虽说习以为常，但又是一番闹腾。
兴欣新人多，平日里也随意惯了，不过毕竟大家现在也算是公众人物，以方锐苏沐橙为首，多少还注意着，口罩啥的都戴得挺好。然而一堆人同时聚集果然还是太招眼，好在只是散步，走得也不快，众人因故前后零散着分布开。
不谈小时候旅游之类的，在H市常驻多年，西湖边叶修确实也没少来。他现实生活里懒得往人多的地方凑，然而于此处真要用心寻个僻静场子也不算难得。天清地静时，听三竺钟响，确实能理解何为一半勾留在此湖。
所以说吴邪铺子就开在这儿，那得是真舒服。想来此前堤上春晓，两人说不准也曾擦肩。
行至此处，叶修如何能不想起吴邪呢？早在两人初识不久，他都能为着躲人特意绕着西湖走，如此这般，要说己身全然无心，大概也是说不过去的。
但要说他想的是什么风月债务，似乎也相差得远。叶修只是切切意识到吴邪的不同。具体而言，是一种同他人的区别。叶修并不是什么冷情冷性之人，但也绝不至情感泛滥。而有时这种性情投射到诸位身上，会暧昧成一片模糊。或许对吴邪来说，如此区隔这已经意味着自己阳谋的胜利。他之所求早就不是什么一时的情感冲动。况且从他现状来看，若真如此，可能反倒成了种生世负累。
而叶修既知吴邪的谋算，也接招了几个来回，但归根结底，他对吴邪还远不及情根深种。不过已有的那些微妙触动，如今亦是足够他做出正面回应了。这并不是半推半就的所谓妥协，而是出于更加积极的“那就试试吧”的心态。叶修不吝主动，同时心想自己同吴邪再怎么纠缠烦恼，反正也不急于眼下。毕竟等这赛季结束，一切还未可知呢。
可现实往往没有所想那般顺利。叶修也是真没料到，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再和吴邪好好培养下个人感情，叶秋的诘问已然率先而至。
他这回没从QQ入手，毕竟深知叶修多半会懒得回复，从而忽略之。于是直接借用苏沐橙的手机跟叶修电话联系，语气十分不善：“那个投资你们战队的老板，姓吴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家什么来头的？”
叶修随口答道：“不知道啊。”
叶秋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不知道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实话实说好不好……”叶修抖出根烟随即点上，“怎么啦？人家家里碍着你了？”
然而没等叶秋往下说，叶修又接着问道：“他又不是最近才投资兴欣的，怎么挑这个时候发作？”
“他要真是普通投资我也不会管了，”甚至还会因为叶修而私下向家里打掩护，但叶秋绝口不提这点，只是反问，“问题是他是吗？”
情绪酝酿到此处，叶秋忍不住“呵呵”一声，不同于叶修平时的轻笑，听上去惟觉冷峻：
“叶修你是真出息了。”
叶修即答：“我一直都很有出息。”
叶秋没法反驳，只好自找台阶：“我现在不跟你吵！”
叶修点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内心对自家弟弟的行为处事还是认可的，清楚对方无论如何都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然而不愿怪罪叶修，叶秋心头的怒气便往吴邪身上撒，开口即骂对方为老不尊。
“注意素质啊。”叶修提醒道。
“你这就护上了？！”
“不说了我打比赛呢。”估计再掰扯下去也没个结果，叶修果断选择赛遁。
“嗯，你先比赛。”叶秋冷静下来，只是语气反而更生硬点。
不过叶修此刻是当真没心思哄叶秋，只好报以“已阅”的态度轻轻放下。
至于吴邪那边——叶修之前所说的“没工夫”与“没心思”都不是借口，答案就是如此简单直白。然则前有吴邪自己卖好推波，后有叶秋念叨助澜，赛事休息间隙，叶修还真有了承接吴邪一番好意的想法。
前来吴山居时叶修的说法还真够不客气的，对着吴邪半点没遮掩地说自己是到这儿放松休闲来了。吴邪原在临帖，搁笔时叶修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看个热闹，对着人家工整的几行瘦金体感慨一句“难怪当初老板娘看你顶着这个气质被我拐来玩荣耀时又心虚又沉痛的”。吴邪笑笑没答，即遂了自己先前的许诺，挺悠哉地预备给叶修泡茶。
叶修此来就很有消遣的自觉，不过仍要唏嘘一番吴邪自身的工具人态度还挺到位。
吴邪闻言看他：“因为你心软。”
叶修本想板着脸，又着实无奈，最后只潦草道：“那你再看看我心不心软吧。”
孰料吴邪还真有耐心看看的意思，且让叶修喟感于年事差距所致的心境不同。
王盟先前仅当正常看店，同时自觉也算见过几分世面，谁知听了依旧牙酸，继续老僧入定、降低己身存在感去了。而吴邪明知叶修在这些尘俗事务上的随便态度，不过身居主人位还是得有个照顾姿态。
叶修果然也不出所料，一切便宜，任吴邪伺候，偏还不管格调地说明：“噢，我平时都喝茗乾绿的”。可惜凭着吴邪对新嘉世的了解情况，现下让叶修连“嚯，你还真知道”的台词都无处发挥。
窗外荫浓，然而现无避暑需求，倒颇有些临水气靡，寒意横秋了。
两人对坐西子湖畔，用些“采灵芽于鹫山顶上”的文字游戏，添分情致已然足够。说不上“焙之以三昧火，碾之以无碍轮”，也总算法旨清凉。
因缘沉淀，诸法实相，吴邪或是已信一切作事皆究竟故。数载光阴，叶修同吴邪之间相处种种、身语意业自然朗彻。不过二人皆知，怕是剪绕过往，彼此气氛大抵也能舒心如斯。
于是吴邪叹了口气，说不上怀念，只是追忆道：“你我第一次见面就在孤山脚下，光华复旦牌坊边。”
叶修定定看他，只等对方还有哪些神叨叨的说法。然而吴邪话锋稍转，却是十足坦然：
“……我原想着你是来借水澄心的。后来只觉此心明澈，又何必澄。”
叶修愣了愣，转念莞尔：“你这茶还挺好喝的，再来一杯呗？”
吴山居外，一片西湖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