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叶修在心态上吃不了亏，肉体上吃亏的情况倒还是存在的。
变成常态后便没人再去记忆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反正大部分时候都由喻文州主动挑起事端，但总归是两人一番亲昵后的水到渠成。接吻的间隙里叶修意识偏移地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句“又是沙发”，不过完全不是在意指喻文州没有新意。只是即便从材质上说清理起来不算麻烦，但这儿毕竟是二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又不够那么私密。好在屋内并未开灯，外面又是台风过境时的阴沉，是故几乎算得上是昏暗，仿佛所有陈设上都罩着一层发灰的蓝。
但现实生活毕竟缺乏配乐等一系列的加成。不过一旦全身心投入其中，那里也容不得别的思考。在这种意义上，叶修或许会认同做爱还真是一种挺好的调节方式，虽然他确实也缺乏主动性的兴趣。
更别说纯粹的肉体交缠就其过程而言实际是乏味的，只是作为切实参与其中的感受者，意义又不相同罢了。而喻文州本就擅长在相同的布景里调动起不同的氛围，于是也不可能觉得单调。落实到更具体的过程中，他对叶修的每一分反应的观察都细致入微。然而这不是面对作品意义上的全情投入。
作为导演，喻文州确信叶修将是一个于任何方面都非常完美的合作对象。但从更私人的身份上解读，他认定自己尚无法担此重任。说是当年的理想也好、愿望也罢，穿过对屏幕的仰望，亲身站到叶修面前，喻文州眼前却仿佛出现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至少现在还是如此，他对叶修纯私人的解读已经足够，不再需要其它形式的表达。
但这更多体现在两人事业上的交集。眼下，喻文州仍然会隐隐设计和调配叶修业已和将赋予他的灵感。叶修被安置在他的镜头语言之下，然后又接着在喻文州“你什么角度都很好看”这般确然真诚、但也着实发腻的言论中并不怎么诚心地抗议几句。
最常见的就是叶修配着低低的笑声对喻文州说上一句“你这人……”。到此为止的评价，配上眉眼困倦的模样，却是狡猾得让喻文州第无数次在他这里受挫。
叶修也并不反感喻文州的摆弄，生活中较为寡淡的欲望同样体现在控制欲上。他甚至不排斥被审视，也确实经得起审视，甚至极擅此道。这也说不上是角色扮演，况且叶修本人远比他所塑造的角色要更令喻文州着迷。而后者更是会觉得，这一点的真实性不证自明。
为了戏剧冲突，通常会在设计角色时就刻意增加角色的张力。但将目光聚焦回叶修本人时便会轻松发现，这些角色特征恍若棱镜折射，仿佛每一面都是他，又仿佛每一面都不是。
只要见过叶修真正的热忱，见过他对荣耀的追求，再见识过他那迷人却残酷的漫不经心，想象或自我代入进那样不可把握且永恒持续的力量，便能理解喻文州究竟是如何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主体性的迷失中。
喻文州分手宣言的语气几乎同他当初告白时一样，如出一辙地缺乏波澜起伏。多意外，一对天天同戏剧化作品打交道的伴侣，恋爱结点竟都如此缺乏反转曲折。
也是某次性爱之后，在快感浪潮已然覆没过全身之后的温暖平静中，喻文州平静地向叶修说出分手的提议。而那时的叶修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讶，甚至也不是想到不久前再次同自家老爹闹翻的麻烦场面。他只是很自然地想到对方告白的时刻。
实话说来，那时的一切也都很平淡。虽然克制得很好，但当年的喻文州确实很符合“意气风发”的概念。而不知是因为实际并不是第一次私下面对叶修，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做出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唐突的邀请时，喻文州的语气堪称笃定。
而即便没有深入接触，叶修依然自认自己大概清楚喻文州的个性。他很确定对方是认真的。
值得多说一句的是，其实这也让叶修对喻文州产生了不少好奇。同时，毕竟他也并不怎么在意答应喻文州告白后所引发的一系列麻烦，同属年轻人的叶修当年只是想，和喻文州谈恋爱应该会是很好的体验。
做出如此选择，除却已经体验过的缺乏掌控，更重要的是，喻文州曾以为自己是会有别的选择的。事到如今，说是自大他也承认。喻文州一直很清楚自己性格里被刻意隐藏起的骄傲，从他过往的经历里也能窥得这部分个性的一鳞半爪。只是惯有的底气在叶修面前通通失效，还是多少令喻文州有些无力。
他既懂得自己对叶修信任上的匮乏实则是对自身信任的缺失，不过意识与实践之间依旧存在跨越。但那毕竟是行差踏错。错误凿下创痕，所行反噬自身。还说什么五蕴皆空呢？仿佛所有意识都压得喻文州生疼，精神与生理的相通成为实证。
喻文州不算信佛，只是身处诸类环境多少有些了解。他也见过开机仪式前被嘉世催着烧头香时叶修的无奈神色。然而对方在他看来是早就明心见性的人物，自己最多也只是在对方并未真心在意的抱怨声中宽慰几句。
同叶修分手后的日子里，喻文州偶尔会为了缓解头疼开始抄经。只是“三界无安，犹如火宅”的说法，于他终归都不再是虚言。
幸好，喻文州迷途未远尚能知返。也幸好，叶修心下对此亦早有分寸。
但眼下最真切的乃是叶修的复归，甚至喻文州正经由肉身确认这点。
结束性事时叶修总有些恹恹。或是因为他一边觉得这都是日常，同时却又会因为这份日常而间或感到一丝荒谬。而那些反应会更迟滞地作用。
屋里依旧黑着，不过两人暂时也不需要多好的视力条件，便也没人提出开灯。很难界定算不算突然，叶修同往常一样很随意地开口说道：
“哦，最近联系上老魏了。”
“……魏琛前辈？”喻文州有些迟疑。
叶修瞥过来一眼：“你还这么有礼貌的？”
喻文州并不搭理叶修的挑刺，继续思考着：“确实是个很合理的选择，你需要帮手。”
这是实言。无论从各方面角度来看，魏琛现在都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嗯。也是机缘巧合吧。”
实际上叶修联系上魏琛的这一路弯弯绕绕简直都有点苦大仇深的意味了，不过这里内情倒不必跟喻文州此时细说。追根究底，叶修在这儿铺垫半天，只为引出一条新通知而已。
“我准备回H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