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第一次见到叶修是近郊的墓园,他捧着父亲的遗像立在棺木边,向每一个前来献花的人默默鞠躬。
无数的眼睛和窃窃私语在阴云下四散飞长,一个十六岁的私生子,怎么守得住教父的权柄?
一支一支百合花被接连放进漆黑的棺木里,像是细雪纷纷落下,喻文州无端想起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雪白的床单和房间,一只干枯的手拼命向上伸去,护士医生的大喊大叫和滴滴响个不停的心电图竟像是一曲和谐的旋律,到处兵荒马乱。
没有人注意到喻文州站在门边,十六岁的少年衣冠楚楚,漠然目睹父亲的死亡,心里有个声音静静的说,
真是太可惜了。
下葬是个阴天,白发苍苍的神父在墓碑前做漫长的祷告,他说愿主宽恕,愿他的灵魂升入天国,愿你们不要过于悲伤,他的声音庄严而神圣,早春的风萧瑟的吹,掠过满墓园鸦雀无声的黑衣送葬者。
没有人落泪,也没有人祈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漆黑棺木边的沉默少年身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在葬礼结束的一个小时内,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继承人就会被乱枪打死在街头。
阴云之下,遗像上的人面目慈祥,百合花娇艳欲滴,春风冷的刺骨,墓园静默无声,一切都如此的恰好,仿佛就为了等待某个人万众瞩目的登场。
起初并没有人留意到叶修的到来,可是随着他穿过人群,从容向前,像一颗石子扔进水里,细密的涟漪迅速在黑衣的送葬者中扩散。窃窃私语里,他拾起一枝含苞待放的百合,花瓣尚且滚动着新鲜的露水,年轻的黑发男人立在棺木前静静看着被洁白花朵簇拥的死者,片刻之后,俯身放下这支花。
眉目漆黑,丧服如墨,更衬出他雪白的肤色,黑白分明的好看,可他来临的样子只让喻文州想起不详的黑色乌鸦,那告死的天使在墓园上空盘旋啼叫,终于降临到人间。
“你是谁?”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他轻微的笑了一下,声音并不高,只有前几排的人能听见,但是顷刻间整个墓园都骚乱起来。
“我是来迟的客人,是没有收到请柬的主人,是死者的合法配偶,也是他遗嘱上唯一的继承人。”
很快便有律师匆匆忙忙跑上前,美貌的黑衣女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律师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满头大汗,脸色越发惨白,黑发的男人还笑着问:“结婚证明有问题吗?”
“没,没有……”
“遗嘱呢?”
“……确实是喻先生的字迹,如无意外,这份遗嘱是完全合法的。”
“多谢。”
他微笑着向众人摊开手,低沉的声音在凛冽的早春天空下徐徐回荡:“虽然路上清理障碍浪费了一点时间,但是所幸到的还不算太迟,那么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请允许我长话短说,感谢各位参加我亡夫的葬礼,也请各位忍住悲伤继续生活,毕竟若无意外,我们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哦,对了,我叫叶修。”他随意而平淡的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即使他已经不再说话,他的声音似乎仍然留存在寒冷的春风中,呼啦啦的敲击着凝固的空气。
没有人询问喻文州的意见,没有人在乎他的表情,暴风骤雨席卷,他捧着遗像立在父亲的棺木边,却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局外人。
“你可以叫我叶修。”葬礼结束后,众人三两散去,叶修似乎才忽然想起有这么个人,他偏头看了喻文州一眼,伸出手,“喻文州……吧?”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指尖很细,五指微曲,放松而友好的手势。
喻文州凝视他半晌,并不伸手,缓缓垂下眼帘,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友善的微笑,声线柔和:“你好,母亲。”
春寒凛冽,阴云滚滚,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