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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all叶】乘风(1)-春山长明
作者:春山长明
发表时间:2019-11-07 02:11:28
叶受
青龙叶
—
『喻文州』
清晨的石板路驶来一驾马车,咔哒咔哒的马蹄声打破宁静的青州城,沿街的小贩见怪不怪,还高声讨论着这又是哪里的外乡人,不堪战乱,躲避到了风调雨顺的青州。
只有见多识广的老人才惊觉来客的不同凡响,车窗边悬着的那枚不起眼的黄铜风铃,随着道路的颠簸摇摇晃晃,在日光底下泛着一线冷光,这分明是王都的路引,足以在四海之内畅通无阻。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小小的青州?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繁华的街边。
街对面是一家当铺,黑漆匾额上书一个兴字,龙飞凤舞潦草之极,然而这样一个单字在偌大的牌匾上却并不显寥落,反而更衬出一股卓尔不群潇洒肆意之气。
车内的人凝视着这个字,良久之后,才缓缓掀开车帘。
当铺的伙计阿宁姑娘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翻阅着话本,今天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一上午也没什么生意,她缓缓打了个哈欠,眼睛忽然瞟见一抹人影,她抬起眼,不由得一愣。
“我来见叶修。”
很久以后,阿宁仍然会想起那个远道而来的青衫客人,他是那么文质彬彬,气质清华,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只让她想起笼罩在青州上的阴云,携裹着暴雨雷霆而来,却如此的波澜不惊。
喻文州在当铺里等待老板,一边打量着室内的布置,虽然是当铺,但是大堂布置的非常精巧,红木多宝格将铺子一分为二,格上安放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有精挑细选的鲛珠,有几千尺的深海挖来的碧玉珊瑚,琳琅满目,满室生辉。
他随手拿起一串拇指粗的鲛珠,鲛人生活在外海,泣泪成珠,又极为貌美,素来为九州人喜爱,年年开春破冰,都有九州人冒着生命危险成群结队奔赴外海,但凡捕捉到一只鲛人,卖到集市上,便足够三口之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如此暴利,正应了富贵险中求这句古话。
这串鲛珠圆润光洁,珠光流转中微微泛红,想必是泣珠的鲛人已经哭出了血泪,不然不会有这么漂亮的颜色。也只有在未遭战火波及的青州,才有店家敢于将这样价值连城的珍宝随意摆放在店里。
青州地处东南,是九州十二郡中最边缘的一州,也是领土最狭小的一州,远离各州,只与大海接壤,向来为中原各州视为蛮夷,却也因祸得福,鲜少战乱,
怪不得他会选择在这里落脚,喻文州轻轻一笑。
珠帘掀开,叮叮当当,走出来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纪,显然是十分爽快的性子,虽然眼神中充满疑惑,然而她并不多问,只是说:“随我来吧。”
这间当铺和这条街上的大部分铺子一样,前面是店面,后面则是店家居住的院落,喻文州跟着店老板一路前行,拐过几个弯,眼前豁然一亮,再走下几个太台阶,就到了庭院中。
山石崎岖,花木宛然,洁白的鹅卵石铺出长长的小径,正中一株合抱的桃树,沉甸甸的花朵压的枝头坠向水面,密密匝匝的花枝下,几尾游鱼张开薄纱般的尾,在艳丽的涟漪中徐徐穿梭,有如漂浮在摇曳的火光中。
“啪嗒”一声脆响,是棋子落在棋盘上,在幽静的庭院里犹如惊雷,那美貌的女子脚步不停,穿花拂柳,一直往前,终于停在一间屋子面前。
她敲了敲门,高声道:“叶修,有人找……叶修!”
“听到了,声音这么大干嘛。”屋子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女子柳眉一挑,只是看一眼身边的客人,到底把话咽下去,嘀咕了一句“等一会儿再和你算账”,便指了指室内:“去吧,他就在里面呢。”
喻文州推门进去,一间书房,不过却不如大多数书房那样整洁,反而有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凌乱意味,临窗摆着一张榻,两个人正在窗下对弈。
执白子的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脊背挺直,眉目间的线条十分的利落,英俊的甚至有些冷冽,他眉头紧缩,对着黑白相间的棋盘凝神细思。
只消一眼,喻文州就看出他已经输了。
果然,片刻之后,那少年落下一子,平静开口:“先生,这局又是我输了。”
“知道为什么吗?”那个被唤作先生的男人懒洋洋的敲了敲棋盘,素白的指尖在春光下微微并拢,像融融的雪。
“……我下的太急了。”少年低下头。
“哎,我又没责怪你,干嘛这么认真,”青年倒有些无奈,“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有客。”
少年恭恭敬敬的从榻上起身,行礼道别,一举一动遵循礼法,显然是对眼前的青年尊敬备至。这个沉稳的少年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喻文州的到来,他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然而也只是一瞬,他的神情转眼间便回归平静,略略点头致意,头也不回的离去。
喻文州拾起少年刚刚落下的那枚白子,轻轻摆在另一处,一子之动,形势骤变,杀气四伏的棋局透出一线生机。
青年托着腮,懒懒道:“那,接着下?”
喻文州摇摇头:“不用了,不出三步,满盘皆输。”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嘛,虽然这确实个明智的决定。”青年还鼓励他,尽管听上去实在很像挑衅。
喻文州不以为意,笑了笑,伸手抹去棋盘:“景帝薨了,就在三天前。”
“王都的门阀封锁了消息,预备另立新主。”
那人没有回答,喻文州继续说下去:“新帝不会活过三个月。”
“为什么?”微微有点兴趣的声音。
“他不是能做皇帝的人,软弱,无能,自大。”喻文州一颗颗将白子放进棋钵,他的声音在棋子错落中清晰的近似无情。
“那你又要辛苦了。”这语气听上去非常敷衍,没有一点真心。
“是啊,”喻文州居然坦然承认了,“有时候真的觉得不如和你一样,找一个喜欢的小地方隐居起来,叶修。”
被叫做叶修的青年托着腮,漫不经心的一笑。
他是个二十来岁的俊俏青年,肤色苍白之极,毫无血色,让他看上去极为单薄,甚至有些病弱,窗外桃枝的影子摇摇晃晃的映在他半明半暗的侧脸上,仿佛一副虚空之中不可触摸的水墨画。
喻文州一时竟然有些发怔。
谁能想到,这个身居闹市,方才还温和的教少年下棋的苍白青年,实际上是盘踞天地,吞吐日月的青龙?是天神创世时呼出的一口清气,是这世界最尊贵,最神圣,最独一无二的生灵?
喻文州缓缓吐出一口气,收拾好最后一颗棋子,说:“他叫你先生,他是你的学生吗?”
“邱非?算是吧。”
“是哪家的子弟?”
“不是,捡回来的。”
喻文州略略一停:“哪里捡的?”
“你这么看我干嘛,我又没有拐卖小孩儿,”叶修随手将黑子尽数丢进棋钵,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八年前江州之乱,我正好路过。”
八年前,简帝驾崩,天下大乱,战祸频频,最后,地方门阀和王都贵族以江州为决战地,鏖战三月,富庶的江州化作一片焦土,甚至有外海的妖魔循着腐臭而来,盘旋在上空,遮天蔽日,仿佛人间地狱。
“江州之乱的遗孤,”喻文州若有所思,“这样的来历,很容易养成残暴孤戾的个性。”
“没有啊,你想太多了,”叶修瞥他一眼,“邱非挺好的。”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长辈在维护自己欣赏的后辈,理所应当的语气。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人类的呢,像人类看待猫狗吗,还是像注视一朵朝生暮死的花,可以养在身边用来解闷,也可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手摘下?
喻文州至今也不明白,他只知道叶修说起人类来,仍然是当年的样子,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分毫未变,甚至可以断定在过去的成百上千年,所有亘古不朽又稍纵即逝的时光里,他都是在用这样的声音和神态来谈论人类。
多奇怪的一件事。
他凝视着眼前的青龙,声音里有很轻的笑意,也有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就是你选择的新帝吗?”
——叶修曾经抚养过四位帝君。
这时起了风,光影摇曳,花木簌簌,整个室内都如水波兴起,明暗不定,而叶修只是在浮动的春光里,偏过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喻文州神色自若的笑了笑:“是我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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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写个巨牛逼的青龙叶,为什么不知不觉铺垫了这么长,设定全部是瞎掰的,请不要和我较真……(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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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all叶】乘风 (2)-春山长明
作者:春山长明
发表时间:2019-11-09 17:29:38
叶受
青龙叶
—
『陈果』
陈果紧赶慢赶,终于在中秋的那天早上,置办好了一坛琥珀光。
在她的家乡,这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家家户户都备着几坛。初春进山,一片一片全是叫琥珀的野花,淡黄色,细细密密,像桂花,又比桂花颜色更淡些,漫山遍野,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摘回去,大人洗净,和甘甜的泉水一并封进瓦罐里,埋进地下,中秋那天挖出来,就是一坛香气扑鼻的琥珀光。是极便宜的东西。
只是如今故土远在千里之外,又连年战乱,各州音书断绝,连这样司空见惯的玩意竟然也变得价值连城,买酒买酒,这个买字竟然比酒还要费钱。
陈果一瞬间怀疑自己算不算上赶着当冤大头,然而得偿所愿的喜悦到底压倒了这点心疼,她哼着歌往店里走,茶馆的伙计瞧着她心情好,纷纷问今天有什么喜事,陈姐居然这么高兴?
陈果笑着说:“今天中秋,都给你们放半天假,早点回去吧,和家里人吃个饭。”
茶馆里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
陈果辗转过不少地方,各州各郡也跑过不少,开过许多店,客栈,酒馆,绣庄,学堂……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用同样的招牌,一个龙飞凤舞的兴字高高的挂出去,多少年都不变。
连写字的人也不变。
叶修很少对生意上的事指手画脚,陈果要开店就开,让他写招牌他就写,唯一积极的是开学堂那次,那也是他们呆的最久的一回,整整呆了十年,直到街头巷尾终于传出风言风语,议论他们十年间没有任何变化的容貌,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们其实是化形的妖魔,表面上开着学堂,私底下则每夜都吞食小孩的心肝。
陈果又气又笑,妖魔,什么妖魔?不过这倒真是个化形的,也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生灵,他但凡愿意,只消呼一口气,便能霎时灭尽天地间十方魑魅,还是斩草除根灰飞烟灭那个灭法。
上古天神创世,呼出的一口浊气一分为二,轻者上升成天,重者下沉为地,身体变作山峦,双目化作日月,血肉化成世间万物,而余下的那口清气,在天地间千万年徘徊,终于功德圆满,修成实体,成了世间唯一一条青龙,吞天噬地,与日月同源。
不过陈果真没看出来叶修居然这么厉害,多年后看不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没看出来。
那是个少见的雷雨天,电闪雷鸣里整个天地都要被撕裂,陈果在一阵紧过一阵的风雨声里惊醒,听见隆隆雷声里有人在敲门。
她犹豫了一下,披衣服起床,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揣着匕首,下楼开了门。
雨丝铺面而来,灯火乱摇,人影倒映在墙面上,好像夸张惊悚的皮影画,陈果不由得后退一步,
这个深夜来投宿的家伙看上去狼狈极了,头发衣服已经湿透了,一串串雨水从他脸上借道,接连不断的从下巴滑下去,这样深的夜,又是这样乱的世道,孤身投宿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
陈果本来想赶人走,可是瞧着这个人想开口说话,却猛地被雨水呛了一口的可怜样子,又有些说不出口,一句话拐了个弯,变成:“你进来吧,还有热水。”
那人却并不急匆匆冲进来,而是顿了顿,略带惊奇的看了她一眼:“我一路敲过来,只有你给我开了门。”
“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关门了。”陈果没好气的说。
第二天,陈果开门做生意,天色放晴,屋檐下点点滴滴,青石板上都被经年累月的砸出几个小洼,她飞快的拨着算盘,忽然听见脚步声,仰头一看,立刻咦了一声。
那人正从楼梯上下来,听见这一声,转头看她一眼,一下子就笑了:“昨天晚上谢谢老板了。”
陈果摆摆手:“什么话,本来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客栈,还有什么谢不谢的。”
那人笑了笑,便要付账,然而搜遍全身,也不够一晚上的房钱,他一手捏着几个铜板,一手握着拳轻轻咳了一声,一脸镇定的说:“老板,要不然我……”
陈果都气笑了,一摆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现在就报官抓你!”
“老板这么大方?谢谢老板!”
“滚!”
这是个小镇子,临近官道,只是近年来上头的人连年打仗,今天这个皇帝,明天那个皇帝,最后连他们老百姓都不记得到底听的哪个皇帝的令,官道也年久失修,让这个本来还称得上繁荣的小镇子也渐渐萧索起来,原本红红火火的生意也变得只能聊以糊口。
陈果算完一天的进账,关门息夜,吹灭油灯的那一瞬间,楼下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撞门声。
和昨天雨夜那个敲门声不一样,这次的来人极其的粗暴和凶悍,陈果立刻摸出藏着枕头底下的刀,她还来不及往下走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门已经被撞开了。
陈果敢于在这样的乱世里独自支撑门户,自然学过一点功夫,等闲三四个大汉近不了身,然而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群马匪盯上他们整个镇子。
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她心口透出来,与此同时,她的匕首也深深的捅进对面那个马匪的胸膛。
她倒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吐血,身体越来越冷,依稀听见外面哭声喊声震天,接着安静下来,好像谁都不在了。
直到看见火光,她才意识到这群马匪在临走前还放了火。
陈果想要逃出去,去找大夫,去报官,然而她动弹不得,眼睛一片片发黑,脑子里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她的全部人生,她知道这就是走马灯。
在完全失去意识,坠入黑暗的深渊之前,她依然在努力的往外爬去。
“我不想死……”
在浓烟滚滚的火海里,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出自己人生里最后一句话。眼泪还没来得及落到地板上,就被彻底蒸发。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回答了她。
那声音庄严,平静,并且极度威严,在黑暗的意识里,一对炽烈的金色眼睛徐徐睁开。
他说:
好。
于是陈果再也不会死了。
她始终保留着那一瞬间的模样,游走在这百态人间,她见证过一位帝王的死去,又见证另一位帝王的终结,目睹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与死亡,去过天尽头 ,也见识过一座巍巍高山转瞬化烟云。她以人类的身份见证人类无法见证的一切。
她问叶修: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呢,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抵押你给我的东西?
不用啊,你想太多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修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敷衍她几句,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愣了一下,坐直:
真的不必,一宿之恩罢了。
陈果给伙计们放假,自己也早早锁了门,她抱着琥珀光往庭院里走,今天是万里无云的良夜,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照的满地霜雪。
屋檐下已经有人了,那人坐在阶前,仰头看着月亮,听见动静,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红木案上摆着几个碟子,一水儿的新鲜瓜果,几个手掌高的白色小纸人正摇摇晃晃的抱着几个水果,把水果堆成高高的尖塔状。
陈果在另一边坐下来,揭开盖子,琥珀光特有的香气袅袅散开,她给自己和叶修各倒了一杯,叶修眨眨眼,陈果好笑道:“这酒又不醉人,三岁小孩喝都没问题。”
叶修端起杯子,若无其事:“我又没说什么,无所谓啊。”
这世上最大的怪事,莫过于有这样一条无所不能却偏偏不胜酒力的青龙。
叶修醉后其实挺老实的,从不发酒疯,就是会仿佛被下药一般哐当一声躺平,人形也维持不住了,一阵青烟之后,发间会探出两支形状漂亮的角,翡翠般的幽幽碧色。
“过两天我去江州一趟。”叶修说。
“去那里干嘛,听说那边打仗打的可厉害了……这么说来,这个小城应该也要乱了。”陈果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
“那,搬去青州?”
“好啊。”
院子里栽着三颗桂树,亭亭如盖,金黄细花藏在细密的叶子底下,含苞待放,像一串串金黄的明珠。
陈果感慨:“也就是前几天一直下雨,不然桂花应该全都开了。”
叶修看了一眼,说:“现在也开了啊。”
“哪里……”
话音刚落,庭中一阵风起,细密的黄色花苞一瞬间同时颤动,花瓣徐徐舒展,数不清的花朵缀满枝头,如同月下骤然浮起的金色云烟,天上云影摇曳,地上金桂流光,两相映照,彼此争辉,如同幻梦。
而盛大到极致的那一刻,一切又转瞬凋零,细小的花朵齐齐脱离枝头,好像一整个月亮骤然破碎,随风飘舞,轻轻飘落在池塘里,脚边的台阶上。
陈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呆呆的望着眼前一瞬间的朝生暮死,忽然问:“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她由青龙的力量所定格下来的生命,超越常理与轮回。就和这颗桂树一样。
“到你活腻了为止。”青龙温柔的回答。
一片花瓣摇摇晃晃飘落到酒盏中,一圈圈涟漪散开,里头铜钱大的月亮也随波荡漾,支离破碎起来。
叶修托着腮遥望明月,轻捏酒盏,徐徐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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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柠檬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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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all叶】乘风 (3)-春山长明
作者:春山长明
发表时间:2019-11-18 08:53:42
叶受
青龙叶
—
『邱非』
喻文州说他抚养过四位帝君,并非如此。
在流逝的千年岁月里,青龙只为人类选择过一次帝君,最贤明也最残暴,既是救世圣主也是灭世的疯王。那位谥号为天的帝君立千秋至功,也作不世之恶,史书众说纷纭,仿佛他是一个不具备实体的狰狞符号,他的名字兼具人世至尊的荣耀与罪孽,不言不语,冷冷盘踞青史之上。
只有叶修知道,不是这样的,他的名字不过来源于一种随处可见的卑贱野草,冰雪初融便会绿漫山野,在历史上千千万万个平平无奇的春天中,那个日后挥手便屠杀千万人的传奇天帝,还不过是个饥肠辘辘的小小弃儿,在没膝春草里茫然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那时候这片大地还没有九州的说法,战火烧的千疮百孔,白骨露野,万里无人,叶修在捡到那个人类孩子之前,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活人了。
五六岁的大小,衣衫褴褛,跪在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的青龙观里,对着褪色的坍塌雕像不住磕头。
叶修问,你在干什么?
那孩子脊背一僵,直起身,瞧着他,说,我娘让我给青龙老爷磕头,求青龙老爷收我当座下童子。
什么时候?
昨天。
你磕头磕了一天一夜?
他点点头。
你娘呢?
那孩子想了想,说,她把我给青龙老爷了。
他的声音还很稚嫩,并且极度虚弱,充满死气,但是出奇的镇定冷静,简直像个大人了。叶修没说什么,穿过及膝荒草,跨过被虫蚁腐蚀的门槛,走进不知道谁给他建的观里,供桌上自然空无一物。人都没有吃的,这些泥塑木雕又还有谁会搭理。
那孩子依然跪着,漆黑的眼睛一步不离的跟着他,他脸色青白,两颊深深的陷下去,眼睛便显得很大,大的不太像人,好像整张脸只有一层皮,脸皮上只生了一对眼睛。光溜溜的额头上青乌一片,高高肿起,已经磕出血了。
叶修面对面的蹲下,直视着他,问,我不缺座下童子,你还要和我走吗?
他看了叶修一会儿,嘴唇动了动,说,你也会不要我吗?
这孩子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早就明白自己是被遗弃了。他这么聪明,又这么听话,他娘叫他对泥雕磕头,叫他别回家,于是他就听她的话,老老实实的磕头,直到女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空荡荡的破庙里依然回荡着额头碰撞青砖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叶修心里叹了一口气,把他抱起来。一双细细的枯枝般的手惊慌失措的抱住他的脖子。真是太轻了,叶修都没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人。
他说,我不会的,我活的可长了。
叶修装作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前襟正被无声打湿,他稳稳抱着这个孩子,走出破观,跨入碧草连天的辽阔人间。
青龙第一次养人类幼崽,生怕自己不小心弄死了,热了冷了都要操心,饿了渴了都要多问,头一次尝到了提心吊胆的滋味,可是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瞎养,那个孩子居然真的平平安安长大了。
——叶修一度怀疑这是天地规则怕他失手养死了伤心所以偷偷开了后门。不过他没有证据。
那孩子从不提前尘往事,好像被叶修抱着走出破观的那一瞬间,他就完全脱胎换骨了,性子活泼,又非常爱笑,而且资质惊人,过目不忘,什么都会,还会摘叶子吹曲子,哄的河边洗衣服的小姑娘喜笑颜开。
又很喜欢撒娇,生了病不吃药,闹着要叶修哄他,叶修不搭理他,他自己生一会儿闷气,见叶修真的不过来,他就跑去哄叶修,猫一样蹲下来,脸贴着叶修的膝盖,样子乖乖巧巧,眼睛却很不老实的往上,偷偷打量着叶修。
一直要叶修笑了,他才露出笑脸来。
他们俩一起走过很多地方,蓬莱远海,中土内陆,数不清的山山水水,活人见的越来越少,村口前的大榕树上吊满死人,黄昏的风呼啦啦的吹,吹的东摇西摆,像满树的铃铛。
叶修静静仰着头,许多双眼睛从高高的树上四方八面的压下来,望着他,比眼睛更高的是暮色里燃烧的天空,又高又远。都是沉默的,好像世界上没有声音,他从来不曾和谁对话过。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摸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叶修微微曲起冰冷的手指,他一瞬间几乎以为被这温暖手掌包裹住的是自己的心脏。
春来春去,月圆月缺,不知到底是多少次的四季轮回后,那个温柔又聪明的孩子忽然跪下来,对他磕了三个头。
他说叶修,我要去打仗了,你保重。
我会让天下人都听我的话,没有人会被母亲抛弃,也没有人会被吊死在村口。我要天下人再也不用打仗。
他紧紧盯着叶修,声音镇定冷静,就像他当年第一次遇见叶修那样。但是这已经不是孩子的口吻了,早就不是了。
叶修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嗯。
他好像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然而依然像小时候那样,贴着叶修的膝盖,温顺的说,叶修你等等我,很快的。
等到他征服四野,划下九州,设立十二郡,以众望所归的新帝身份登基时,已经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
而圣主变成疯王,是六十岁那年。
他提剑杀了满宫的人,一路走,一路杀,剑身砍出了缺口,就换新的,杀到无人可杀,杀到无剑可用,再满身鲜血的开宫门上朝,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
他疯了。
他病死的那一年,起义军终于攻入了皇宫。
而叶修也就是在城破的那一天,去见了他。
满宫火光震天,杀声满天,而垂死的疯王只是神志不清的躺在寝宫里,他已经很老了,当年那个眼睛明亮的少年早已萎缩,从身体到心都彻底枯萎,怕黑,怕声音,怕人,到处都要点着灯,哪怕完全失明的他根本看不见一点光,他躺在重重叠叠纱帘层层光影里,猛地朝上伸出枯枝般的手,刺破纱帘,回光返照般朝着虚空中乱抓,阴暗诡谲的灯火包裹着他苍老的布满老人斑的手,颓然落下来。
叶修静静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领头的人浴血奔到床前,倒吸一口冷气:“死了……他哭了!”
“哭了?莫不是死前知道后悔了?”
“胡说八道,来人,把他的尸体带出去,叫他们都投降!”
那是叶修养的第一个人类孩子,后来他也断断续续养过更多,有好人,有坏人,有的终此一生只是油盐酱醋的普通人,有的则拜将封侯改朝换代,各有各的人生。
没有一个人立下更辉煌的功业,也没有人犯下更大的罪孽。
很久以后,叶修想起那个孩子离开时,他说他要去为天下人打仗,让所有人都不用打仗。那天藏在他眼睛里的那句话,叶修终于察觉到了。
我会让天下人都听我的话,没有人会被母亲抛弃,也没有人会被吊死在村口。我要天下人再也不用打仗。
——所以,你不要难过了。
他好像总是喜欢把想说的话藏起来,藏在眼睛里,藏在手心里,想让他知道,又唯恐他知道,就好像他摘下竹叶吹曲子,哄的身边的姑娘们欢声笑语,可是他的眼睛分明只望着叶修,那是给叶修吹的曲子。人世上浮云聚散,明月万里,人声鼎沸,各有悲喜,这都是很好的,可是他的心装不进大千世界,狭窄的只能装下一个人,他只想让这一个人开心。
他为什么不说呢。
我从没有这么教过他。
门口一声咿呀轻响,邱非推门进来,叶修回过神,抬眼:“文州走了,你送的?
邱非点头。
叶修立马就知道,喻文州一定对邱非说了点什么。他笑了笑。
他当年在江州战场上远远看见邱非,他还是个一身血污的孩子,在遍地死尸的战场上跌跌撞撞的走,被残肢绊倒了又爬起来,继续往前。
叶修走到他面前,俯下身,问,你要不要和我走?
邱非冷冷的看着他,他眼睛又黑又暗,一点光也透不进去,开口时因为长久没说话发音有些古怪。
他说:我不和你走,你也会死的。
叶修用手背擦去他脸上的污渍,温柔的说,我不会的,我可以活的很久很久,真的很久。
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子,瘦骨伶仃,轻的吓人,叶修一只手就能拎起来,回去的路上,邱非醒了睡,睡了醒,惊醒之后立刻就要去找叶修,这怎么能休息好,叶修就一路抱着他,抱着这个能轻易摸出骨头的男孩子,让他能安睡。
叶修不知道他一直睁着眼睛。
邱非乖巧听话,话少早熟,生的也好,十二岁起走在路上就有倚窗的姑娘拿丝帕砸他,再长几岁,也是白马轻裘少年郎,长于骑射又行事端方,整个青州也难有比他更招眼的年轻人。
郡守也好,富商也好,明里暗里打听邱非的数不胜数,举荐他做官他推辞才疏学浅还需学习,有心招婿他也说自己年纪尚轻无意成家,陈果好心当过几次说客,邱非好言好语,但是依然油盐不进。
后来陈果就不掺和这些事了。自从邱非十四岁那年被叶修夸了一句青衣服好看,素来只喜欢深色衣服的他无声无息的就添了青色衣衫之后,陈果就再也不敢提了。
阳光里灰尘弥散如金雾,粒粒分明,邱非隔着几步,静静望着叶修,叶修坐在窗边,日光映的他半个人透亮,像是浸在水里,一眼能看到底,邱非站在暗处,站的笔直,像一张紧绷的弓。
叶修任凭他看,一边猜测邱非会问他什么,他的真身?他的来历?隐瞒的理由?喻文州的事?还是关于邱非自身?
都是些没什么不能说的。
邱非开口,声音镇定:“天下人缺个皇帝。你就是为此救我,教导我吗?”
叶修一愣,坐直,招手,邱非走到他身边,单膝落地,手掌搭在他的膝上,仰脸看他。
他听见叶修无限温柔的说:“如果我说是呢。”
片刻安静后,邱非暴起:“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不肯当这个皇帝。你后悔了吗?”
他疾言厉色,面目狰狞,可是他的表情就好像有人在他毫无防备的心口狠狠捅了一刀,他必须以牙还牙的捅回去,否则他立刻就会因为单方面的痛苦而死去。
“你后悔救我了吗,我根本不是你想要的人,你在我身上什么都得不到,你活该。”
邱非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总是听话又冷静,他的内心深处竟然一直藏着如此炽烈偏激的火焰,而连燃烧的方式也是冷冷的,想要伤害叶修,也在这个过程里伤害自己。
人类多奇怪啊,不知不觉的,他们就会长成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叶修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情,他没想到邱非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凝视着邱非:“我没想过利用你,也不曾希望你做什么事。刚刚那句话不是真的,如果你感到受伤,那么我道歉。”
“我十岁那年就想着这世上所有人都该死,你依然不后悔救我吗?”邱非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意。
叶修伸手,邱非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冷漠而愤怒,激烈燃烧的火焰深处,分明涌动着不易察觉的软弱惊惶。
原来这就是你不愿意让我看见的东西。
叶修忽然很想叹息,然而这叹息未免太过漫长,漫长的连他也不知到底应该追溯到时光河流的哪一处险滩上,又该去哪里寻当年的落花流水。于是这叹息只能永远留在他心底,千万年都铭刻着这一瞬间。
“我不后悔。不管你做什么事,杀多少人,变成什么样的人,我的回答都不会变。”
我的心情和当年丝毫未变。
许久之后,邱非低下头,轻轻的将额头贴在叶修的膝盖上。
就像好多好多年前的某个午后,在他灵魂里早已不存在的那些岁月里,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窗外一朵桃花砰的一声落下来,春天再度来临了。
千千万万个春天,一期一会的春天。
tbc
我觉得邱非性格其实相当激烈的一面,这一点挺有趣的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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